柔美。
帝王慢慢凝睇她,像欣赏一株纤弱美丽的花,伸出手掌抚在她肩头。
“宫人说,今日的晚食又原样送回御膳房。”他慢条斯理:“这么不想吃饭,我带了盘好菜,你是不是想尝尝。”宫人低头端上来一个盘子,盘子上有几小块指头大的肉,被炙烤成微焦的颜色,仍散发着香气。
阿朝脸一瞬间苍白。
帝王笑起来,那笑容充满残酷的冰冷和嘲弄。
“他不如他姐姐聪明,更不如他姐姐自私狠心。”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拉开她交叠的衣.领,,很快覆上密密的鸡皮疙瘩:“又一个心慈手软,难成大事的东西。”
“衡明朝,瞧一瞧,你是多愚蠢,妄想与这样的妖魔盟约。”他在她耳边低柔讽笑:“妖魔就是畜牲,不杀光那些桀骜的种血,活下来的崽眼看着自己的支持者受此大难而无动于衷。
阿朝默然坐在桌边。
长罗乐敏很久没听见回应,红肿眼睛抬起头,看见阿朝疲惫的眼眸。
她瘦了许多许多,曾经那怀着帝裔、被万千宠爱权势赫赫的少女,大起大落后,变得疲倦而沉静,她坐在那里,是那么消瘦,却竟莫名更生出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度。
不知为什么,长罗乐敏心底某种东西突然不那么笃定了,她颤声:“娘娘…”
阿朝沉默了很久,沙哑说:“我会去求君王,放出你的父兄姊妹,不动你们祖宅的财库,但长罗家必须解散私下收拢的暗军,交出除祖地外所有吞并的疆域与灵山川脉,此后长罗家阖族退入祖地,族中子弟日后求学,可入山门,可入朝堂,不受拘束。”
长罗乐敏脸一瞬间白了。
她是年轻是幼稚,但身为氏族子弟她有一件事最清楚不过,暗军与家族坐拥的灵山疆域是一个家族绵延壮大的根基,帝王是在掘氏族的根基,帝王是要颠覆整片乾坤大地数十万年家族与仙门共荣的统治。
“娘娘!”长罗乐敏凄厉地尖叫:“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陛下他不是在掘氏族,他也是在掘仙门的根基,掘昆仑的根基!您怎么能坐视不理!”她膝行过来摇晃阿朝的衣摆,哭道:“娘娘!您去求求陛下,您必须得做些什么,今日是我们长罗家,明日受此大难的就是仙门!就是昆仑!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阿朝说:“不用明日,陛下已经对仙门动手。”
长罗乐敏的声音戛然。
她震惊看着少女,只看见少女疲惫而沉静的脸。
“陛下同样下令征收仙门的灵川山脉,一如氏族,除祖地外,其他洞天福地陆续都将交由官府,统一录档归入少府府库。”阿朝轻轻说:“昆仑已经接旨,长阙宗随后,天玑宗含珠宗几宗皆顺命,那些不愿顺旨的……太尉受圣谕,禁军已经准备发兵围剿。”
“……”
长罗乐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仙门…”她颤声:“…同为仙门,数十万年的祖宗基业…你都如此狠心?”
阿朝第一次露出笑,虽然微弱而苍白,但那的确是笑。
“仙门是出世地,是求大道,求长生,求圣德,从一开始,从不是为了求滔天权势。”阿朝轻声说:“我其实从不愿意看仙门变成另一种氏族,如果以后,求权势的去求权势,想清修的去清修,用强者的实力去压制权力,用权力来向下治理生民、向上供养强者,这样,未尝不是另一种办法。”
“…”长罗乐敏呆呆看着她,半响终于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张嘴哀求什么,阿朝已经摇了摇头。
“回去吧。”她轻轻说:“你回家去,把这些话告诉你哥哥,我已经竭力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这大变的世代,如果长罗家还想活着,就不要违逆君王。”
长罗乐敏哭着走了。
阿朝坐在窗边,望着天台外画一样重叠起伏的街巷山峦,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好像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渐渐蒙上一层血色。
深夜,帝辇照例驶来摘星楼。
阿朝难得柔顺乖巧起来,一个晚上都没有哭,等灯烛熄灭,她强撑着没有昏睡过去,素手慢慢抚着君王宽阔的肩臂,低声给长罗家求情。
帝王低低地笑,手掌张开像兽爪一样摩挲她脑后被汗水浸湿的发丝。
“瞧瞧,今日也能这样乖。”他轻佻说:“看来你也知道,你身上最有价钱的是什么。”
这种话真是难堪得要命。
阿朝忍着,也不能一拳打在他脸上,低眉顺眼地倚偎着他,声音轻轻的:“陛下…”
帝王又在笑,笑了一会儿,说:“好,就依你。”
阿朝一下诧异,他怎么今天答应得这么痛快,她抬起头,对上他垂视的目光,他饶有兴味凝视她,那种眼神让阿朝突然不寒而栗:“陛下…”
帝王凝视她一会儿,突然古怪地笑,指腹不紧不慢刮了刮她脸颊。
“在摘星楼里住腻了吧。”他温柔说:“孤带你去沧海,看一看你辛苦筹谋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