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没时间想东想西,像一头灵鹿跳起来,急匆匆往外跑。
她跑过叠错的亭台宫阙,跑过长长连阙的回廊,跑过无数激动又仓惶的人群。
霍肃与仙门无数掌座长老遥遥站在阵眼,巨大的钟声响彻沧海之畔,广阔连绵的沙岸亮起了璀璨的光。
那是多灿烂的光,无数阵纹搅动成旋涡,像深夜点起的巨大明亮灯塔,吸引着天地仓惶茫然的亡魂。
天空从四面八方突然飘来了星光。
那不是阵纹的明光,而是无数萤火般绰绰幽幽的光,它们渐渐显出生前轮廓,有人,有妖魔,有男女老少,有兽鸟虫豸。
它们越过沙岸,飘向海面,排成队,并成行。
幽光在沧海之上漫开,有如异域的海水泛覆到此世的海面,九天银河疏疏落下,数不可数的流光,汇成一道虹桥,贯向深海的尽头。
阿朝眼眶红了。
她突然跳进沧海,她淌着水,无数亡魂从她身侧走过,她大步大步往海中走去,边把手伸向肚腹,割开肚子,捧出长生珠。
长生珠长长舒一口气,欣慰道:“终于到这一天了。”
阿朝含泪,破涕为笑:“是,终于到这一天了。”
她捧着长生珠,含着眼泪虔诚地高高举起手。
长生珠从她手心飘起,无数流光从它体内涌出,那是曾经逝者残存的魂魄,阿朝颤抖着手,再从储物袋里捧出一握深青褐色的碎片。Ym
那是师尊的碎剑。
碎剑从她手中浮起,化作细碎的飞屑,飞向虹,她从没见过他那样柔和而宁静的神容,她向他跑去,可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缩短,反而越来越远,他没有动,也一言不发,始终那样温柔地静静望着她
她伸出手,怎么都碰不到他。
阿朝一下惊醒了,她满头汗水,惊魂未定,黑夜笼罩屋阁,只有绰约的烛光透过帷帐,她就看见熟悉的身影躺在身边,熟悉的深红眼眸凝望着她,她松口气,下意识就说:“褚无咎,你猜我梦到什么,我刚才梦到了——”
“衡明朝。”
阿朝声音戛然,她懵懵看他。
褚无咎垂眼凝望着她,他的尾巴从身后伸过来,九条尾巴,阿朝下意识看去,看见八条尾巴根箍着粗重的重链裂开无数细纹。
褚无咎抓住第九条没有束链的尾巴,他苍白修长的手是世上最利的刀,黑红色的血水淌下来,那条乌黑尾巴落在他手数不胜数的目光在望向冥海,在望向师尊和复生的人,但这一道目光,始终清晰静静定在她身上。
阿朝猛地扭头,看见观海亭上,一道修长的身影。
在无数嘈杂热烈的欢呼、狂喜、哭喊声中,唯有他孑然站在最高的观海亭上,他站在那里,淡淡俯望着,清冷得像一轮明月。
“褚无咎!”她扬起手,灿烂的笑容大大地绽开:“你看见了没!褚无——”
褚无咎静静凝望着她。
阿朝看见他慢慢露出一个笑。
那是柔和而宁静的笑,是一种很温柔的笑,它完全不像是褚无咎会露出的笑容。
阿朝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
他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她,浅淡地笑。
他凝望着她,身体一点点碎为无数碎屑。
改天换地,改元换纪。
天道同一世代只会为苍生选择一个主人,那是天命的主人,当新主被择定,旧去的君王注定将随着腐朽的世代一起化为尘埃。
那是曾经的魔尊血罗刹,是曾经的正道至尊衡玄衍,也是现在的魔主、褚无咎。
那是规律,是未来。
衡明朝,我爱你啊。
你要记得,要永世记得,我真的,爱你啊。
“衡明朝——”长生珠撕心离肺地喊:“衡明朝!!!”
“朝朝!!”
很多声音凄厉地喊她,师尊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焦急,可阿朝都像听不见。
她怔怔往后倒,陷入深阔的海,她的肚子流干了血,这具脆弱的凡人的身躯分崩离析。
一道赤红的幽光从飘落的储物袋透出,一颗红色圆润的种子倏然开出花,深海中花瓣一片片绽开,托住她,温柔护住她的肚腹。
阿朝眼前无数光怪陆离的幻影,她呆呆看着那条手中的、结发青丝一样的断尾。
“啊——”
她倏然哭出来,满脸泪水狼狈至极地、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
“啊!!!”
褚无咎。
褚无咎!!
你这世上,最大最大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