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在家足足睡了一日,到了第二日早上才恢复了精神气,只不过全身酥软不想动弹,他抬头看着床顶帷帐发了会儿呆,直到肚子饿得不行才艰难地爬起来。
窗外日头正好,他出了房门,快速地洗漱一番,高声唤道:“姐,我饿了,有什么吃的没?”
可是良久都无人应答。
陆瑾奇怪地朝陆瑶的屋子走去,却发现里头整理地干干净净。接着走进厨房,灶头锅里温着一碗肉粥,两个鸡蛋和一个饼,显然是给陆瑾起床填肚子的。
陆瑾先快速地吃完肉粥,接着剥了一个鸡蛋,然后抓起饼一边吃一边走进院子,直到现在他确定陆瑶不在家。
去哪儿了?
陆瑾纳闷着,他打开院子的门,隔壁住着的一个婶子正在门口扫地看到他打招呼道:“陆大夫。”
“婶子好,看见我姐姐了吗?”陆瑾问。
那婶子闻言脸色古怪起来,反问道:“陆大夫你不知道吗?梁家那秀才,哦不,现在不是了,那对父子今天砍头呀。我早上看到你姐姐挎了个篮子出去,定是给他们送最后一程去了。”
陆瑾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忙着给士兵救治,又被水匪抓去,逃出来后休息一天,生生把这件事给忘了。
“唉,要我说你姐姐心地也太好了,那种狗东西,活该没人给他收尸,亏他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让野狗吃了都使得。”
那婶子絮絮叨叨地为陆瑶不值,可陆瑾却没兴趣听这些,若是今日陆瑶没有去给梁家收尸,这恐怕又是另一种说辞了,像铁石心肠,好歹进过一家门之类的,总是能准确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陆瑾回身进了家门,稍微收拾了一下,也去了菜市口。
天色已经不早,砍头一般都在午时三刻,这会儿过去估摸着还能看到那一幕,陆瑾其他无所谓,主要去看着陆瑶,可别被冲撞了。
前面就说过,水桥县刑事案件本就不多,这杀头的罪名就更少了,今日却一砍砍两个,可把水桥县的百姓给忙坏了,早早就在菜市口蹲着看热闹。
等陆瑾走到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一圈。
他“借过”“让让”了很久才挤到里头去,正好看到陆瑶挎着篮子走向梁言。
梁言自诩秀才,高人一等,那副皮囊从来都是打扮的干干净净,甚至有时还跟风些时髦装扮,让自己风流倜傥一些。可如今蓬头垢面,囚衣脏乱,也不知道除了他们家以外还有谁跟他有深仇大恨,砸了他们满身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陆瑾想李家是没那兴趣这样泄愤的,只能说围观百姓嫉恶如仇吧。
陆瑶穿着一身素色,挽着头巾走到梁言身边,先向监斩的县太爷深深地鞠了一躬,淡淡地说:“民女恳请县太爷容许我给他先吃上一碗上路饭。”
张知县点了点头。
陆瑶谢恩之后便在梁言身边跪坐下来,看着垂头一直不敢看她一眼的梁言,轻轻地笑了。
在梁言旁边的梁父听到这个笑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其中是否有后悔之意不得而知。
陆瑶将篮子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出来,有鸡有鸭有鱼有肉,还有一壶小酒,这样的上路饭当真丰富。
“这最后一餐了,先吃饱吧。”
梁言听到她的话,身体忍不住颤了颤,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陆瑶,干裂的唇轻轻蠕动,“阿瑶……”
这一声当真饱含了无限情谊,然而却让陆瑶皱起了眉头,她摇了摇头,“你别这么叫我,让我恶心。”
筷子夹起了鱼肉,放在梁言的嘴边,梁言留着眼泪凑过去,然而才不过进了嘴里,他便咽不下去了。
“不许吐出来!”陆瑶厉声斥道,看梁言被吓住了,于是她冷笑着说,“很苦吧,泡在黄连里的味道就跟我在梁家一般,苦不堪言。还有这鸡,辣的很,你尝尝。”
陆瑶撕下一块鸡腿肉,塞进梁言的嘴里,刹那间那冲天的辣味让梁言疯狂咳嗽起来。陆瑶一边替他拍打一边轻声说:“你打我的时候,那伤口的滋味比这辣一百倍,这就受不了?”
梁言一边咳嗽一边摇头,那样子当真狼狈。
“嫌辣的话那就喝点酒吧,花酒总是最好喝的。”
陆瑶拿出小酒杯,满上,清澈的酒业就在梁言的嘴前,他一边撕心裂肺地咳一边摇头是不肯再喝,然而陆瑶却冷冷地说:“棺材我已经订了,你们父子俩能不能躺进去就看你喝不喝。”
这个威胁极为有效,犯人被砍头之后若是没人收尸,便会成为乱葬岗野狗的食物,真正死无葬生之地,这样的人不会转世,不得投胎,做一辈子孤魂野鬼。
梁言最终还是喝下了那杯酒,酸,是真酸,能够将牙完全倒了,他嘶嘶了很久都没有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