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窗牖,映照澹台净清冷的侧颜。他注视着画卷上的亡妹,江雪芽从他灰色的眼眸里看见深重的悲意。
澹台净收起画卷,看向江雪芽,微微蹙眉,“你,莫再任性。”
江雪芽将医案放回书格,笑眯眯道:“懂了,大掌宗说这么多,还给我看你们澹台家的秘辛,原来是在哄我。”
澹台净的神情恢复冷漠。
他道:“多言。”
“肃武公主这案子的卷宗我看过,”江雪芽道,“当年袭击公主的凶手至今没有找到,案子一直悬而未破。等大朝议的事儿忙完,此案交予臣追查吧。”
“不必。”澹台净道,“杀她的是妖族。”
原来如此。江雪芽愣了下,拍拍手上的灰。这些医案封存太久,积满了灰尘。她返身去桌上拿麒麟青玉和令牌。寒冰把它们冻得死死的,江雪芽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们抠下来。
“再过几天,世家那帮人要进边都了。依着我爹的口供,里头藏了好些妖邪。虽说我们征辟了许多‘神目’秘术者,然则供不应求,远远不够。臣想了个法子,阿晦曾在黑街布下一个大星阵,四方子星阵各一,中央母星阵镇之,可上百倍地扩大秘术效果。它们用这个星阵开启无相法门转移黑街,我们可以用这个星阵在边都布下‘神目’。届时我们星阵一开,边都四方筑起‘照妖镜’,凡从六大城门进入边都的妖邪皆无所遁形。”
澹台净颔首,“许你便宜行事。”
“落胎药我不想喝,阿晦也有你们澹台氏的血脉,可他并未罹患头风症,你怎知我的孩儿必定会继承‘暴雪’,患上这不治之疾?”江雪芽说。
澹台净的声音多了几分不容违抗的威严,“不可胡闹。”
江雪芽打定主意不喝,摆摆手,转身想要离开。泰山般的灵压当头压下,江雪芽筋骨剧痛,瞬间单膝跪地。她额角汗水直流,那冷漠高寒的男人一步步踱到她跟前,拿起黑乎乎的汤药。灵压撤开,她颓然倒地,左右侍者按住她的肩背,她双手被缚,无法挣脱。
“孤已容忍你的冒犯,”澹台净道,“不要恃宠生骄。”
侍者撬开她的牙关,澹台净将药汁灌入她的口中。
她竭力抗拒着,可是那汤汁畅通无阻地汩汩淌入她的咽喉。汤汁明明是温热的,她却遍体生寒。她似乎感受到一个生命在她体内悄悄死去,像一片羽毛飘入风中,她徒劳伸出手,无法将它抓住。
她用手臂撑着地,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忽然回忆起方才澹台净注视画像时的悲伤,还有那一尘不染的画卷。别的医案都积满了灰尘,独那幅画干干净净,这说明澹台净常常拿出那幅画卷睹画思人。传闻,肃武公主行事果敢,雷厉风行,江雪芽初入秘宗时,常有人说她有公主遗风。就连澹台净也亲口说,她肖似澹台薰。
她心中巨震,一寸寸抬起头,同那个冷漠的男人对视。
“我冒犯你,欺侮你,你早该杀我。”江雪芽问,“你容忍我,是因为我像你的妹妹么?”
澹台净并未回复她的疑问。
他说:“你逾越了,江雪芽。”
不必再问了,江雪芽已经从他的反应中得知了答案。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掌宗,不屑于对她说谎。一句“逾越”,是他委婉的警告。这是他的隐私,是他的秘辛,她无权窥探。她并不觉得伤心,反而觉得可笑。原来昆仑秘宗的大掌宗,世家俯首叩拜的对象,竟然喜欢自己的亲妹妹。
澹台净放下汤碗,站起身,“此地留给你休息。”
江雪芽却扶着膝站了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药汤,嫣红的唇畔浮起一抹笑容,净是嘲讽的味道。
“不必了,大掌宗交待的事儿臣还没办完,得紧着点儿办,不是么?”
她一反常态,毫不愤怒。这般平静的表现,像暂时沉寂的火山,看似安稳,内中仍然有汹涌的岩浆热浪。澹台净深灰色的眸子注视着她,似乎在审视她的内心。
“臣告退。”
江雪芽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离开这僻静的书斋,出了宫门,直接取道顺康坊。到了苏如晦的小院,里里外外皆没人儿。江雪芽正想找个地方独坐,在厨房倒了杯果酒,端到小厅坐下等苏如晦回来。
苏如晦重生以来戒了酒,烈酒一滴不沾,这梅子果酒是备来待客的,酒味稀薄,入口尽是甜甜的梅子味儿,不够劲儿。江雪芽尝不出醉意,觉得扫兴。又下雪了,江雪芽望着柳絮似的雪花,任凉酒冷在腔子里。
心里烦躁,肚子阵阵发疼,头也疼。她从袖子掏出一个白瓷瓶,倒出几枚药丸儿,和着冷酒服下。服下药丸,心中烦闷依旧不减,她手中用力,酒杯啪的一声碎了,绛红色的果酒混着鲜血流了满手,她竟然感觉不到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