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铺天盖地的雨打在小教堂的钟楼上,钟在风里轰响。
“听这声音就像送葬,”昂热坐在马鬃毛的单人沙发上,冲那个趴在桌前摆弄电脑的人举杯,“真不知道那么多年你在这么个小阁楼里怎么住下来的。”
这间阁楼就在钟楼正下方,向阳的一面都是玻璃窗,整整一墙的架子上码满了西部片的dvd。
一张乱糟糟的床、一张巨大的投影屏幕、一个堆了无数空酒瓶的酒鬼、还有各种各样封面是泳装美女或者低胸女郎的时尚杂志,全部集中在这个斗室里。
简直要比酗酒party后的学生宿舍还要乱糟糟,以昂热的审美和身上那件考究的定制西装,根本就不该在这个破地方落座,更别说和主人分享那瓶不知开了多久的苏格兰威士忌。
但是昂热进门后很自然地占据了这件屋子里最舒服的位置,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校长办公室。
这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守夜人,陪他从漫长的时光一路走来,昂热仅剩的老友之一。
“熟悉一下送葬的钟声,这样在我死的那天我听着钟声会觉得回到了家中。”守夜人头也不抬地说,“在这种下雨天,拜托你能否别穿得像个送葬的来我这里听钟声?”
“黑西装,怎么了?我难道不是一直这么穿么?”昂热无奈地抖抖领口,“如果我在胸口插了枝玫瑰花那才是真的送葬。”
“因为这些年你一直在为送葬做准备,无论有没有玫瑰花。”守夜人把转椅旋了过来,盯着昂热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你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喝酒,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校董会,自从上次校董会议召开后,他们这些天里一直对我颇有微词。”昂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你这威士忌放多久了?”
“管它放了多久,反正喝不死我们这群老鬼。”守夜人哼哼唧唧地说,“喂,昂热,给我也倒一杯,记得加冰。”
“我没看见有冰块。”昂热打开冰柜四下看了看,“你这乱得像狗窝一样的房间真的有冰块这种东西吗?”
“怎么可能没有。”守夜人起身,去冰柜里翻找了好一会儿,在最底层翻出几包冰块,“非要我起身,你知道我很懒的。”
昂热把杯子伸过去,让守夜人给他的威士忌也加了冰。
“威士忌就是要加冰喝才有感觉。”他舒舒服服地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继续摆弄电脑屏幕,“校董会已经对你动手了吗。”
“暂时还没有。”昂热面无表情,“但我估计他们想找个理由弹劾我。”
“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守夜人有些不解,“这么多年来,你稳坐卡塞尔学院校长的宝座,他们怎么就突然翻脸了?”
“因为「尼伯龙根计划」。”昂热又喝了一口酒,“加图索家拥护恺撒作为候选人,而我不同,我在会议上提出的候选人是……路明非和楚子航。”
“简单来说就是利益冲突了呗。”守夜人耸了耸肩。
“是的,他们以前没和我起过冲突,只是因为我没有挡在他们的路上。”昂热澹澹地说,“可现在不一样了,而且,你知道的,加图索家在校董会的话语权很大,有几位校董都在暗中支持弗罗斯特。”
“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守夜人摊了摊手,“我从来不在学院事务上参与,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昂热?”
“没想让你做什么。”昂热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有点麻烦,而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就习惯来你这坐坐。”
“所以我只能支持你,精神上的。”守夜人举起酒杯隔空致敬,“虽然我内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想法希望你能被踢下去,这样我这个当了一百年的副校长终于可以荣耀转正了。”
“但我不允许。”昂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在我完成我的终极目标之前,我不允许他们插手进来。”
雨大了起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昂热扭头看向窗外雨幕里蒙眬的校园。
守夜人看着这位多年的伙伴,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抵直了腰,剪影瘦削而坚硬,分明只穿着西装,却如穿着铁甲的武士般威严。
每一次他爆发出这样的气场是,都是源于某种强烈的……征伐欲望。
“你的终点……是什么?”守夜人问。
“我要找到龙王们的宫殿,把他们捆在里面,在那些青铜、岩石、水下或者浮在天空里的宫殿里都塞上一枚核弹,然后同时引爆。”
“我坐在那根钉死白王的铜柱上看这群爬行类的世界覆灭,大火像雨一样从天空里洒下来。”昂热表情认真,“你觉得我得人生终极理想怎么样?”
“蛮好,”守夜人居然点点头,“我相信你做得出来,你这人一贯记仇。”
“现在我只希望路明非和楚子航那边别出什么岔子。”昂热叹了口气,“至少短时间内,校董会的那群人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弹劾我。”
“应该不会有事吧,那群小家伙们现在不是在芝加哥度假吗,能出什么岔子呢?”
“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昂热依然看着窗外的雨幕。
“其实关于恺撒……”守夜人突然说,“我想不通,加图索家为什么不惜和你撕破脸也要保着恺撒成功参与「尼伯龙根计划」。”
“很好理解。”
“他们都认为在龙族全灭之后,混血种会掌握世界的权力,没有龙族潜在势力的制衡,混血种可以把全部精力用于统治人类。”
“他们才是真正的政治家,政治家永远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就想到建设新的世界,就好比美国和苏联还未攻克柏林已经考虑如何在欧洲划分势力范围。”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在家族之间分权了。”昂热说,“而恺撒,就是他们推选出来的,未来加图索家的掌门人,所以他们希望恺撒越强越好。”
“知道了,看来他们这么急也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守夜人突然盯住昂热的双眼,“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那么多年以来你一直是秘党中最具执行力的人物,你为「屠龙」这件工作出力最多。”
“没有家庭子女,没有财产,花钱像一个朝生暮死的浪荡公子。而你已经老得快要死掉了,你为什么这么坚持?”
“你知道的,何必再问我?”昂热澹澹地说。
轮到守夜人叹息了,“你是送葬人,龙族的送葬人。所以你一直是穿着黑色西服,袖子里的折刀从不离身,一百年里每一刻你都在想shā • rén,啊不,屠龙。”
“你是那种很记仇的人,谁和你结下仇恨,成为你的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他们先杀了你。”
“对。”昂热点点头,“但我现在或许有些不同了。”
“什么不同?”守夜人一愣。
昂热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拿起自己带来的雨伞就要出门。
推开门的瞬间他听见背后守夜人慢悠悠的声音,“喂,朋友,不至于一句话不说就走吧,这样吊人胃口很让我难受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昂热没有回头,“或许哪天我会告诉你呢?”
“昂热,你要的只是毁灭,对于毁灭之后的事情你什么都不想,你在发狂的边缘。”
“我很难想像得到你那颗被复仇之火灼烧了一百多年的心里还塞得进其它东西。”守夜人说,“你以为你是谁?复仇女神?”
昂热撑着伞站在门前,雨水从他的伞缘坠落。他望着铁灰色的天空,似乎在思考,守夜人看着他的背影,老友此刻的背影模湖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