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到来的一枪狙击,超过了普通人反应的极限,等到卷发青年收缩的瞳孔倒映出染血蛛网的全貌,毛骨悚然感才后知后觉地从毛孔里炸开。
大小不一的血珠溅到碎玻璃上,正以定格动画般的坎坷速度缓慢滚落,他背后几乎瞬间渗出的汗水同样如此。
即时的反应与胆量无关,纯粹是人类在面对自己无法抵挡的力量时的条件反射,自然不需要羞愧。
在寒毛直竖的危急时刻,松田阵平做了一个事后应当判为最佳的判断:他抛弃了深刻入骨的本能反应,明知自己处在某个狙击手的射击范围内,却既不东张西望也不抱头躲闪,不假思索地一拳砸向玻璃门上的裂痕。
几百米开外的狙击手人在哪里无所谓,反正还有研二盯着,也随便他要不要对准自己的脑袋再来一枪,松田阵平的直觉在提示,他必须争分夺秒闯进房间,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否则就会错过极其重要的线索。
“哗啦!”
一拳下去,玻璃碎得更加彻底,四散的碎片从青年的血肉中带走了新鲜的血液,手上多出来的细小划痕理所应当被当事人忽略。
能加厚的钢化玻璃当做脆皮豆腐轻松穿破,靠的是特制子弹不讲道理的穿透力,松田阵平的血肉之躯可没有这般恐怖的威力,能借着门上的脆弱之处打出一个不小的洞,已经是极限了。
所幸这也足够操作,松田阵平把一只胳膊从破口伸进门内,摸到门锁的位置,咔哒扭开了锁。
解决了最大的难关,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更是顺畅。
他二话不说滑开门,遮光效果绝佳的黑色窗帘被他同时一把扯开,来自阳台的自然光哗然涌入,将酒店套房的每个角落照得通明,犹如漆黑的洞窟深处惊慌不定地曝光在烈日之下。
若是正常情况,密密麻麻倒挂在洞壁,以阴暗为生的蝙蝠必然无处可躲,会在阳光中尖叫着融化。
可松田阵平乍一眼所见的,却不属于任何一种能猜测到的情况。
“?!”
卷发青年的目光扫过地面,面上顿时显出震惊错愕。
他确信被窗帘遮挡住绝大部分躯干的尸体轰然倒地后,其身体部位离开自己视线的时间不超过两秒。
但在他进来以后,直挺挺倒在门口位置的尸体的确消失了。靠墙的柜门大敞,双人大床底部与地面的缝隙不足三厘米,除了距离相对较远的浴室区域,并没有可以藏人的空间。
——当然,经受过咒术师阴阳师这个诅咒那个幽灵的超自然现象洗礼,推理能力出类拔萃的警校生早就生成了另一套思维系统,专门在特殊情况使用。
松田阵平一眼抓住了血迹的游走轨迹,殷红从零碎撒落的碎玻璃延伸至法兰绒地毯的缝隙中,像被细密的绒毛吞没了一般,越往内越难发现。
将客房完整铺设的巨大地毯没有图案,颜色竟是浑然一色的纯黑,粗看只觉得隐隐有些怪异,而细看……
恰好,从他并拢的指缝里溢出的点点血珠,也滴在了地毯上。
视线下意识凝固,电光火石间,松田阵平发现了问题所在。
地毯哪里是没有图案的黑色,一道庞大的影子不知何时潜入进来,无声覆盖在地毯表面,顺势将血迹与尸体吞入了腹中!
影子吞食的对象仅限于死去的咒术师,包括血液与血肉组织,松田阵平的血不在其中,坠落后只能停留于黑影表面,宛如遭到水面排斥的沙粒。
他被“嫌弃”了,同时,这也是贸然闯入的他至今还能好好站着的原因。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松田阵平光是踩在这团像摊平了的黑泥的影子表面,负面情绪便在心中凭空而生,克制不住地一阵翻涌,就像有人收集齐了全世界的恶意,正拼命往他脑子里灌。
现实时间仅是短短瞬息,他的脑海中就闪过了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觉,有萩原研二那个白痴放着炸弹不拆光顾着打电话,电话还没打完定时炸弹就炸了的画面,还有他自己。
穿着黑西装的自己没有形象地坐在摇摇晃晃的地上,只手懒洋洋地捏着手机,额角挂着汗,嘴角勾了勾,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对面又是一个放着故意不拆的炸弹。
萩原研二你他妈还有闲工夫聊天——我、妈的,松田阵平你他妈又在发什么呆?!
松田阵平火冒三丈,是的,他能感觉到这股情绪不对劲,就像不属于自己的愤怒陡然放大了十几倍,但就是忍不住连着自己一起骂。
同样不属于自己的某种危险至极的恶念,在被影子携带的负面影响侵蚀之时,也能清晰地感同身受……这又是为什么?
“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音量升级,显然是降谷零三人听到了房间内不正常的动静,没办法再老实等待,打算用蛮力破门而入了。
勉强抽出思绪的松田阵平忍住头痛欲裂,咬着牙提醒:“不、要……进!”
“阵平?!出什么事了!”
“里面……有诅咒!”
松田阵平清醒过来便猜出来了,会这种无差别精神攻击的破玩意儿,除了诅咒还能是什么?
奇怪的影子,在笹谷椿和卫宫切嗣脚下都曾出现过。
笹谷椿的影子曾展现过最为渗人的一面:眨眼间如吹鼓气般膨胀,从内倒出奇形怪状的咒灵无数。从咒灵被消灭,影子亦会缩小可以看出,咒术师的随身阴影即为与其绑定的诅咒依存处,或许是力量来源也说不定。
同理,卫宫切嗣的影子虽然相较下异常低调,直至男人死时也没有动静,安静得不像有着自我意识,但,卫宫切嗣不会分离诅咒,他的影子里,一定藏着一个无比强大的诅咒,这点不会有错。
丘比已经算是极度难缠的咒灵了,可想也知道,它的力量绝对远远比不过与卫宫切嗣绑定的咒灵。
那么,那只始终不曾现身的咒灵,独占了所有诅咒之力总合的一半,它到底会有多强?
而它从头至尾保持沉默,全然不在意自己会随男人一同灭亡,这样的异常反应中,又蕴含着怎样的秘密?
答案是“不知道”。
神秘咒灵直至此刻才正式在玩家眼前现身,松田阵平所看见的甚至不是它的真容。
青年来不及从莫名其妙的怨怒中抽身,就听到了咕噜咕噜的水声。
第一次眨眼,似是从地毯下方涌出的血泊没过了他的脚踝。
第二次眨眼,积血的高度上升,没过腰身,将空荡的房间拥堵大半,半凝固的浓稠血液顺着缝隙流向外界,被挡在门外的同伴们逃不开,立即紧随其后中了招。
没有第三次挣扎的机会,转瞬过后,不仅咒术师遭到狙杀的房间被粘稠的淤血填满,整一层楼也没能逃脱,顷刻便置身于漫漫火海。
最后,黑泥不断溢出,仿佛全世界皆被淹没,刹那间天光泯灭。
在室内的四人只见到起火的瞬间,就被踢出了“游戏”,留在隔壁房间阳台的萩原研二只比他们慢了几十秒,但却看到了更多。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
萩原研二正欲有样学样跳到隔壁去,可阳台爬到一半,他就被迫领会到发小的意图,只能硬生生停下,顺着弹轨寻找狙击手所在的方位。
酒店朝北的房间采光良好,从阳台向外眺望,海风送来层层叠叠的白茫茫波光,蔚蓝的大海直连地平线,浪花卷起泡沫,冲刷礁石的唰啦声清晰可闻。
原来,这家酒店修建在临近海岸线的悬崖上,四周的壮丽景色一目了然,遥远的海面之上,根本不可能存在可以设置狙击位的高点……
——除了那座位于西北方向的灯塔。
萩原研二反应极快,冷不丁计算出灯塔与目标客房之间狭窄得几乎快成直线的夹角度数,不得不懵圈半秒:“……我的天!”
先不说细思极恐的角度问题,两个地点的直线距离目测都超过了七百米,海边的风速更是变化莫测,卫宫叔叔难道是狙神在世吗?!
虽说萩原研二仍完好无损地立在阳台当靶子,但心头的预感十分强烈,他和小阵平早就被发现了。
此时此刻,远方肉眼看不清细节的灯塔顶端,男人正透过瞄准镜盯着他。
男人的风衣会在咸腥的风中肆意摇摆,镜片后的黑瞳带起冰冷质地的审视。
被审视的人不能妄动,只能如同猎物般任人宰割。那股扎进骨头缝里的寒意何等迫人,哪怕萩原研二跟男人隔了老远,也深有所觉。
卫宫叔叔有多恐怖,来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按理来说,萩原研二不该这么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