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扬明越说越着急,手忙脚乱的翻出了蜡烛和火柴,他要去找奶奶。
这么黑,奶奶又没有带蜡烛照明,她本来就因为驼背佝偻腿脚不便,晚上就更危险了。
可火柴刚刚划亮,一股风不知道从哪吹来的,把火柴给吹熄了。
娄沁跟施雨下意识朝江棘身边靠近了一点,紧盯着那边的乌安婆。
富扬明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又要划亮第二根火柴,这时候,乌安婆说话了,她说:“不能点火,会惊走财神婆的。”
富扬明捏着火柴的手一抖,没有划上去:“可我奶奶……”
“不能点火,会惊走财神婆的。”乌安婆重复了这句话。
富扬明看看手里的火柴,扭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并不圆,但还好是亮堂的,习惯了黑暗以后借着月光也能看清不少东西。
至少迎面看人还是能看见的。
“我去找村长!”富扬明一咬牙,放下了手里的火柴,扭头就往外面跑。
江棘拔腿就跟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我们也去!”身后响起王楚孟和娄沁他们的声音。
可富扬明显然是习惯在夜里奔走的,速度很快,江棘在黑夜中也没受到多大影响,紧盯着前面的富扬明,速度也不慢。
王楚孟他们就不行了,跟着跑出大门就没了江棘和富扬明的身影。
四个人对视了一眼,转身果断的退了回去。
追不上就不追了,这大晚上的在这个村子里跑反而更危险。
村长住的地方其实就在祠堂旁边,江棘跟富扬明跑到他家门口,富扬明抬手就砰砰砰砸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村长站在门里盯着他:“干什么?你疯了?”
“村长,我奶奶不见了,你帮我找找她!”富扬明一边喘着气一边道,他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村长本来要发火的,听见他这句话眉头就皱了起来,抬脚走了出来,顺手把门给带上了,抓着富扬明一边往走一边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等富扬明说了,他想了想才道:“现在是最紧要的时候,不能把财神婆惊走,但三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她不见了我也着急,我去找村里的男人们出来帮忙一起找,但我得说好了,找三姨没问题,不能扯着嗓子喊,动静给我尽量小一点,不能惊走了财神婆!”
后面的话他带着明显的警告之意。
富扬明连忙点头:“我知道,我不吵,只要能找到我奶奶!”
江棘就这么捂着右边腮帮子跟在后面,看着村长敲了几户人家的门,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几乎把村里的男人们都给从屋子里喊了出来,一行人也不敢大声喊,就这么憋着声音,借着天上清冷的月光在村子里找人。
她嘴里的血腥味一直很重,要是不吞咽,那血都要从她嘴角流出来了。
一直持续到他们开始分开去找富扬明的奶奶,江棘才觉得嘴里的血止住了。
她放下捂着腮帮子的手,始终跟在富扬明跟村长的身后。
富贵村也不大,一条宽一点的黄泥路贯穿了整个村子,从黄泥路分出去好几条小路通往后面的一些人家,这些小路旁边有一些小水沟。
除了小水沟,村子旁边还有一条小溪,溪水并不深,两旁长满了杂草和矮树,沿着黄泥路走到小溪边上就是一座桥。
说是桥,其实是村民用三根树捆在一起,然后搭在了小溪上面。
从这里过了小溪踩过几步路就是一块不小的平地,也就是富扬明说的那个晒谷坪,晒谷坪那头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枣树,乌安婆就住在这里。
今天晚上富扬明把他奶奶送过了小溪,老人家就让他回去了,富扬明想着晒谷坪是平地,而且当时乌安婆家里还有光亮,就没有坚持往前送,转身回了家。
其他村民在村子里找了起来,富扬明跟村长就直接来了乌安婆家这边,从小溪过的时候江棘探头看了看两边溪流,可惜月光不够亮,溪流里也长满水草,看不见什么。
不过,如果富扬明奶奶真的掉进小溪里了,小溪里水并不深,底下还有水草垫着,那么大个人真躺在小溪里也很好瞧见。
白天的时候晒谷坪上面会晒东西,晚上就收起来了,免得半夜打了露水,白天就白晒了。
所以晒谷坪上有什么东西也一览无余,旁边虽然也长满了草,但那些草都不深,藏不住人,富扬明左右看了看就直奔乌安婆家的小院子了。
乌安婆家的院子里也没点灯,一点动静都没有,院门也是关着的,但只是合上,里外都没有上锁。
富扬明抬手就直接推开了,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喊:“奶奶?乌安婆婆?”
院子里没有人回应。
江棘跟在后面,在富扬明推开院门的那一刻感到一阵风从院子里吹了出来,带着血腥味。
她当即停了一下,紧接着也一起走了进去,目光将不大的院子一扫,落在了那棵枣树下。
枣树底下有一片阴影,富扬明跟村长都没往那里看,进了院子以后就直奔向里面的屋子,江棘径直走了过去,看着枣树底下躺着的尸体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乌安婆在这里。”她扭头朝走进屋子里的富扬明跟村长道。
去找村长之前才见过的乌安婆此刻却躺在她家院子里这棵大枣树底下,背靠着枣树,脑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后仰着,眼球鼓着像是要从眼眶里挤出来,满脸满身的血。
乌安婆死了。
富扬明回身看见这一幕,吓得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紧接着想起什么,转身朝屋子里手脚并用的爬,再也顾不上村长的警告,一边踉跄着爬起来一边哭着喊:“奶奶!奶奶!”
他怕他奶奶也跟乌安婆一样出了事。
村长也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听见富扬明的动静,他比富扬明动作更快,已经冲进屋子里看了一圈,回身朝富扬明道:“别嚎了,你奶奶不在这!”
说完又朝江棘道:“外乡娃,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找人过来。”
也不等江棘说话,他着急忙慌的就往外面跑了。
江棘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回头看了看那边崩溃的富扬明,她蹲了下来,伸手碰了碰乌安婆脸上的血,这一碰,后脑勺都麻了。
乌安婆身上的血不但凉了,有一部分甚至都凝固了。
这说明乌安婆死了的时间不短,而她在富扬明见到乌安婆以后,跟富扬明跑去找村长,找了村长以后村长叫人花了点时间,但也不多。
紧接着她跟村长和富扬明脚步飞快往乌安婆家来,中间没有停留。
这所有时间加起来不到半个小时。
可乌安婆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眼睛肯定也不大好,又没有点灯,她就算是从江棘跟富扬明前脚刚离开家,她后脚就往自己家里走,这一段路少说也得十几分钟。
回到家以后,乌安婆再被人杀死,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么个状态。
而江棘摸到的尸体显示乌安婆死了有一会儿了,至少比她在富扬明家里见到乌安婆的时候还要早。
她在富扬明家里见到的乌安婆很大可能就不是人。
江棘这会儿心里都有点发凉,她伸手在旁边的枣树上擦掉了指腹的血迹,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没有再去碰乌安婆的尸体。
富扬明也没有吵着要去找他奶奶,瘫软在旁边地上,抱着脑袋不敢往乌安婆这边看。
等了很久也没人再来,倒是富扬明突然站了起来快步朝外面走,走着走着又跑了起来。
江棘看了看乌安婆的尸体,抬脚追上了富扬明那边。
“你要去找你奶奶?”江棘朝富扬明问。
富扬明点头。
江棘就陪着他在村子里找。
没找到富扬明奶奶倒是碰到了其他帮忙的村民,朝他们问起村长的时候,一个个还反问了一句:“村长不是跟你们一起的吗?”
碰到一个两个的时候可以理解成村长没找到他们,或者刚好跟他们错开了去找其他人了。
可当之前被村长喊出来帮忙找人的村民全都聚集齐了,一问起来,没有一个人在分开后又见过村长,至于乌安婆出事这件事情,要不是江棘跟富扬明一问,他们都还不知道。
听说乌安婆死了,村民们心里都有些发毛:“会不会是天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乌安婆年纪本来就大了,不经摔啊。”
“看起来不像是摔死的。”江棘道。
她算是就近看过乌安婆的尸体,虽然因为天黑,细节上看不太清,大体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乌安婆不是摔死的。
富扬明没敢多看乌安婆的尸体,不知道具体情况,听见江棘的话也没有接话,而是念叨着:“我奶奶还没有找到,我得去找我奶奶。”
“现在天太黑了,看不清,要不然还是等天亮了再去找?”几个村民在听见江棘的话时就开始害怕了。
再加上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富扬明的奶奶,他们心里其实也已经不乐意再继续找下去。
“本来现在就是关键的时候,按照惯例不能点灯也不能出门的,我们现在在外面晃了这么就早就不合规矩了,万一已经惊扰到了财神婆,今年的祭祀又失败了怎么办?”
“就是啊,我们家可经不起再失败了,要是今年祭祀再失败,我只能丢下我爸妈和老婆出门打工去了。”
“谁不是呢……”
几个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像是在说着自己的难处,实际上是在逼着富扬明放弃。
“说句不好听,咱们找了这么久了也没找到人,村子也就这么大,人要么是跑出村子了,要么是在哪个地方已经动不了了……”
“不用你们找了,我自己去找!”富扬明红着眼眶瞪了他们几个一眼,转身脚步飞快走了。
几个村民互相看了一眼,有人也不好意思,低头看着脚尖没说话,还有人朝富扬明道:“别点火啊,别坏了祭祀!”
江棘在富扬明转身走的时候就也跟着一起转身走了。
她想了想,朝富扬明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在外面多危险啊,明知道危险,不应该尽心尽力帮忙找吗?好歹也是一个村子里的!”
语气愤愤不平。
富扬明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股气,听见江棘替他说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们只想着发财,生怕财神婆被惊走了,反正走丢的又不是他们奶奶妈妈……”
“我看他们是疯魔了,就算今天晚上走丢的真是他们家人,他们估计也这么个态度。”江棘道。
“说不定呢。”富扬明冷笑了一声,心里的怨气已经到达了顶点,又或许对于迎财神婆这件事情他内心里本身就不像其他村民那样相信,一气之下就说了不少。
“要是迎财神婆真的能让大家富起来,我们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要富早就富了。”
“年年都要迎财神婆迎财神婆,没有哪年真的把财神婆迎回来的。”
“外面的路修不进来,政府鼓励村里年轻人出去找事做,挣点钱在外面安置好,结果一个个非要守着这破地方,把希望寄托在迎财神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面。”
江棘不动声色的听着,听到这里才问了一句:“村里迎财神婆这个活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是很早以前就开始了,那么按照富扬明的说法一次也没有成功过,为什么村子里的人还都这么坚信不疑?
“我不记得了,反正是我很小的时候,村子里突然就有了这么个迎财神婆的活动。”富扬明道。
江棘本来想从他这里探听这个祭祀活动的由来,可左右问了几次,也没能从富扬明口中问出答案。
他到底算是村子里年轻的一辈,知道的事情确实不算多。
富扬明的奶奶知道的应该更多,可惜老人家现在生死不明,也找不着人。
最后还是在天已经开始亮起来的时候,大概早上六点多,江棘和富扬明把村子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最后决定往村子外面找,这才找到他奶奶。
是在那条小溪的上游找到的,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双手蜷缩着趴在小溪边上,下半身就泡在水里。
富扬明远远看见的时候就哭嚎了一声,紧接着往前跑了没两步就晕了过去。
还是江棘把她的尸体从水里给拖了上来,一翻转过来她眼皮就跳了跳,紧接着转身就往下游方向乌安婆家跑。
她跟富扬明是先从那座桥开始顺着小溪往下游找了,找到村子那头才又转头往上游找,没想到真找到了富扬明的奶奶。
而且,富扬明的奶奶尸体就在离乌安婆家往上游几十米远的地方。
岸边矮树杂草丛生,如果不走近了,就算是大白天的都很难注意到。
江棘很快就跑回了乌安婆家里,她闯进院子,看见了枣树底下乌安婆的尸体。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虽然阴沉沉的,但也足够她看清昨晚上没有看见的那些谢姐。
乌安婆的嘴大张着,已经张大大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程度,两边嘴角被撕裂到了耳根,血糊满了她的脸和脖子,还有头发。
江棘看了一眼就知道了,富扬明的奶奶死状和乌安婆是一样的,嘴都被撕裂了,只是因为尸体在水里泡着,血都被水冲散了,看起来没有这么血腥。
但别泡到发白的伤口也依旧让人胃里翻涌不止,嘴角两边仿佛也在隐隐作痛。
村长带着村里的人终于赶了过来,看见这两具尸体脸上都流露出了恐慌。
江棘就在旁边站着,目光从村长脸上率先扫过,紧接着又去看其他人,最后还是落在了村长的脸上。
村长嘴唇蠕动了好几下,好一会儿才像是回过了神来,他摆了摆手,让人把尸体先抬到乌安婆家门口那块晒谷坪上去,紧接着又朝江棘询问:“杨明这娃是怎么了?”
“看见他奶奶的尸体受不了打击晕过去了。”江棘道。
“那先把他送回家。”村长又喊了一个男人把富扬明给背了起来。
江棘朝村长问:“村长,这一下死了两个人,而且一看就是被人给杀了的,得报警吧?”
在江棘说出这两人都是被杀了的时候,留在这里的村民们脸上有明显的恐惧,还有人出声附和:“报警,是得报警,太吓人了这……”
“现在不行!”村长却沉着脸道,定定的看着江棘扯了扯嘴角,“这几天正好是我们村子里最紧要的关头,关系到我们村子里每一户人家,要是报警,耽搁了正事怎么办?”
江棘皱眉,心想着这都死人了难道还不算是正事吗?
但她看了看那些本来还附和她的村民,见他们脸上都露出了迟疑,还有人立刻倒戈又开始附和村长话的,她就闭了嘴,没有再多说什么。
村长见她闭嘴不说话了,神情满意,扭头看向那些村民道:“说到底,乌安婆跟三姨之所以会出事,那都是因为她们没有遵守规矩!只要遵守规矩就不会有事!”
他这么一说,江棘就发现昨晚上出门帮忙找人的那几个村民脸色都很不好看,还有人已经哆嗦了起来,结结巴巴看向村长,张嘴想说什么。
村长就像是已经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安抚道:“不用担心,财神婆的惩罚已经降临,后面只要我们遵守规矩,不惹怒财神婆,我们就不会有事。”
他又手里几句类似的话,原本不安的村民们还真的被他给安抚住了。
尤其是在村长提出要去找老狗的时候,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连放在晒谷坪上的那两具尸体都不管了,一个个全都跟着村长要去老狗家里。
江棘当然也要去,结果跟着走了没多远,村长又停了下来,转头朝江棘道:“外乡娃,你跟着找了一晚上没睡,快回去睡觉吧,顺便也看着杨明这娃一点,他奶奶突然没了,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你们又是他的同学。”
这是在赶人了,不想让她跟着一起去老狗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