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窈偏过头,“什么意思?”
“孟学士收受贿赂,科举舞弊,皇上没有给他体面的赐死,而是凌迟处死,说明皇上早就对孟家人有所不满,也不打算顾及皇后与裴朔的颜面。”沈暮朝解释道:“裴朔的背后是孟家,这些年来,他花的每一两银子都有孟家的支持,而他胆敢行凶shā • rén,依仗的也是其外祖孟家。”
“除掉孟家,其实就是在拔掉裴朔的羽翼,皇上下令抄家毫不犹豫,可见孟家人以及裴朔的所作所为,皇上是清楚的,之所以之前没有动静,应当是皇上还不想立储,用裴朔来制衡大皇子。”
“制衡大皇子?”纪云窈愣了愣,“那皇上同意四皇子去西北,其实也是一种制衡?”
沈暮朝颌首,“从前皇上需要大皇子和裴朔互相制衡,四皇子的出现,意味着其中一个人不再被皇上需要。孟家的倒台,让裴朔意识到,不被需要的那个人,其实是他,所以他才狗急跳墙,要杀我灭口,不给四皇子壮大势力的机会。”
纪云窈摇摇头,“好复杂哦!”
“说到底,还是皇上生的儿子太多,如果他只有一个妃子,或是只有一个儿子,哪有这么多事情。”
沈暮朝低笑一声,“也是。”
纪云窈接着道:“你看,我们侯府只有我和小善两个人,没有庶子庶女,所以即便爹爹去世的早,侯府也没有生什么事端,舅舅他们府里也是这样的,而你们沈府,就是反面例子。”
“你生父如果没有和裴氏生一个儿子,或许也不会抛弃你和母亲。”
“有道理。”沈暮朝点点头,“我知道了,小羊,你放心,我绝不纳妾,也绝不会和其他女人生孩子。”
纪云窈:???“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暮朝笑着道:“是吗,可我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
纪云窈解释道:“不是,我是说纳妾多了、生孩子多了容易出事,但我不是在借机敲打你!”
这样显得她好善妒啊,关键她真不是这个意思!
沈暮朝凑过来,“不是借机敲打,那你就是想生孩子了?”
纪云窈懵了,“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吗?”
沈暮朝坏笑着,“你提到生孩子,不就是这个意思?”
“那咱们就做些生孩子的事!”
纪云窈心里呵了一下,原来沈暮朝是故意的。
纪云窈推了他一下,“你胳膊……”
沈暮朝边说话边放下帐幔,“没事,只是麻烦小羊你今天晚上多劳累些。”
两人闹腾了一阵,帐幔里恢复安静,一贯好眠的沈暮朝,今夜却做了一个梦。
许是彻底扳倒了裴朔,又许是今夜受伤是一个契机,总之,沈暮朝梦到了前世。
梦境中,他和纪云窈是夫妻,纪云窈嫁给他的第一年,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培养感情,纪夫人和小善遇害的消息就传来了。
强撑着身子办完后事,纪云窈病了许久。
当纪云窈终于痊愈的时候,她的性情却有了变化。
起初,沈暮朝以为,纪夫人、小善的去世给纪云窈的打击太大,纪云窈性情才会有所变化,然而,这样的改变一直持续很久。
渐渐,沈暮朝发现,纪云窈不仅性情有了变化,她还格外注意三皇子裴朔的行踪。
沈暮朝这才明白,原来,纪云窈性情大变另有缘由。
成亲的第三年,裴晚清的到来,让纪云窈提出了和离。
只是,沈暮朝知道,纪云窈想和他和离,是因为纪云窈想为纪夫人、小善报仇,而又不想拖累他。
沈暮朝答应了!
他之所以答应,却是因为他不想看着纪云窈终日活在仇恨之中,也不想让纪云窈失去性命,若要报仇,那就由他去报!
可让沈暮朝没想到的是,纪云窈死了!
嫁给他的第三年,他的夫人,死在了他的怀里。
纪云窈是个爱美的女子,原本如春花鲜妍的她,却变得枯萎。
纪云窈的后事,是沈暮朝一个人操办的。
他看上去很平静,平静的给纪云窈穿上她最喜欢的衣裙,平静的给纪云窈梳发簪钗,平静的招揽客人,可往后的几十年,纪云窈留下的所有东西,哪怕只是一张帖子,都被他妥善保存着,不许有一丝的损毁。
害了纪云窈的人,是柳瑟瑟!
柳瑟瑟受裴晚清的教唆,从海上人间买了一只嗜心蛊,放到镯子里,送给了纪云窈。
起初,纪云窈没有收下,柳瑟瑟却疯了似的,硬把那只镯子往纪云窈手腕上套。
费心寻求报仇的机会,纪云窈并不设防,也没有心思和精力提防柳瑟瑟。
就是这一次,嗜心蛊从镯子进入纪云窈的身体,悄无声息吸食掉纪云窈的心头血,纪云窈日益憔悴,最终虚弱而亡。
沈暮朝用比嗜心蛊残忍百倍的方式,杀了柳瑟瑟。
至于裴晚清,沈暮朝在裴晚清的房里找到了一本话本子,据裴晚清交代,那本话本子是她编写的。
纪云窈离世后,裴晚清以为自己能留在沈暮朝身边,可是,沈暮朝的目光永远不会在她身上停留。
翻开那本话本子,沈暮朝眸色透着化不开的冷意,什么首辅娇娘,她也配!
裴晚清变得比最可怖的人/彘还要可怕,没有了鼻子、耳朵、胳膊和双腿,虽然她还活着,却是真真正正的生不如死。
三十岁那年,沈暮朝成为首辅,他借刀shā • rén,设法要了裴朔的命。
成为首辅的那一年,沈暮朝为纪云窈报了仇,为纪夫人和小善报了仇,可他竟是格外地想念纪云窈,他好像永远活在和纪云窈成亲的那三年里。
金榜题名跨马游街那天,纪云窈送给他的那枝海棠,被沈暮朝找来工匠用特殊的技艺保存了起来;纪云窈送给他的那个泥娃娃,沈暮朝每天都会看上一眼。
*
圆月高悬,纪云窈也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到一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
屋子里空荡荡的,安静的让人害怕,男子立在书桌边,垂首凝视着一个泥娃娃。
这是三十岁的沈暮朝。
只是,这道身影再没有纪云窈印象中的意气风发,三十岁的沈暮朝,看起来比年轻时候冷漠多了,也内敛多了,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偌大的沈府,除了几个纪云窈嫁过来时带的下人,再也没有其他人。
沈暮朝立在书桌边,静静注视着书桌上的那个泥娃娃,晚风从轩窗里钻进来,却怎么也吹不走他身上的寂寥和孤独。
纪云窈还在世的时候,为了还愿,给月老庙新建了一座庙宇。
庙宇是纪云窈出银子建造的,以示诚心,里面的一梁一柱也都是纪云窈设计的。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不喜去清泉寺上香,独独喜欢去隔壁的月老庙。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沈暮朝跪在蒲团上,“小羊走了很久,月老,祈求我死得早一些,这样,轮回转世时,我们两个的年龄也不至于相差太多!”
*
女子细微的啜泣声传入耳里,沈暮朝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他醒过来,愣了下,忙道:“小羊,小羊?”
虽然只是个梦,可失去纪云窈的悲痛和孤寂,深深烙在沈暮朝的心头。
感受着纪云窈身上的温度,沈暮朝那颗被浸泡在寒潭的心,仿佛终于被人拿了出来。
乌睫被怎么也断不了的泪水打湿,纪云窈睁开双眸,啜泣一声,扑入沈暮朝的怀里,“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沈暮朝喜净,不愿意让自己的手上沾染鲜血和脏东西,可前世她去世后,是沈暮朝给她、给永安侯府报了仇。
沈暮朝念了她一辈子,身边没有一个人陪着,该多孤独啊!
原来沈暮朝比她以为的,还要爱她!
纪云窈哭得很伤心,素白的面被一道道泪痕打湿。
纪云窈在哭,沈暮朝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指腹擦掉纪云窈脸上的泪珠,他哄道:“别哭,怎么了?”
纪云窈紧紧抱着沈暮朝,一颗心像是被人揪在手里,生出阵阵的疼痛,“是我误会你了了!沈暮朝,是我误会你了!”
“你不是负心郎,你其实不想和我和离,你更没有娶裴晚清为妻,你一个人孤零零过完了后半生!”
原来纪云窈也梦到了这些,沈暮朝用力抱着她,轻声道:“我也梦到了,可能我们做了同一个梦。”
纪云窈微微一怔,“你也梦到了?”
“梦到了我们的前世,小羊,那个梦,很不好,你早早就离开我了!”心头的苦涩弥漫到喉咙里,沈暮朝害怕失去纪云窈,害怕此时此刻只是他的错觉,害怕纪云窈真的离开了他。
眼眶一热,纪云窈哭起来,原来前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沈暮朝都没有忘记她。
“我想,正是因为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去月老庙祈祷,月老爷爷才给了我们重来一世的机会,让我做了预知梦,躲开了一切的灾患!”
沈暮朝“嗯”了一声,拥抱纪云窈的力度更紧了些,还好,这一世纪云窈平平安安地陪在他的身边。
安静沁凉的夜晚,两个人抱在一起,怎么也不愿意分开。
握着纪云窈的手,沈暮朝温声道:“打扰了他老人家那么多年,月老一定嫌我很吵!”
纪云窈破涕为笑,擦掉腮边的泪珠,“那这一世月老爷爷也肯定嫌我很吵。”
感谢月老爷爷,给了他们两个重来一世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抱歉,判断失误,还要两三千字才能完结,下一章完结发红包!
备注:
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出自唐代柳宗元的《吊屈原文》。
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出自《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③这一章的科举舞弊案,化用某高考作弊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