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乔绾坐起身,而后,他膝盖处的外裳被人轻轻地掀开了。
慕迟唇微抿,杀意在心中盘旋着,徐徐睁开眼,落在乔绾的脖颈上。
即便没了内力,那样脆弱的细颈,稍稍用力便能折断了。
偏偏乔绾无所察觉,继续掀开了中衣,最后是里衣。
慕迟的指尖动了动,抬手将要动作的瞬间,乔绾猛地将他的衣裳合上,翻身重新躺在他身边。
慕迟紧锁眉头,盯着头顶的帷幔,等了好一会儿,见乔绾再无动作,紧攥的手才逐渐松开。
浑然不知自己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乔绾背对着慕迟躺在床上,怔忡地盯着床柱上的祥云,眼眶有些酸涩。
慕迟的脚腕和膝盖上,有伤。
梦是真的。
所以,梦里的他,呼不出来痛,被人折磨、囚禁,被那些畜生们叫“怪物”。
那……那个关于宫变的梦也是真的吗?那个胸口有伤痕、杀了乔恒和她的人,究竟是谁?
乔绾思索许久,想不通干脆转过身,重新将慕迟的手臂拉了过来,看着他的侧颜:“你放心,本公主定给你请来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
傍晚,定国将军府。
景阑这一次被禁足二十日,好不容易解禁,自然要在外玩个够,一直到第三日才回府。
回去时景阑身上仍带着满身酒香,看着紧闭的府邸大门,想了想一跃上了墙头,随后翻墙而过轻巧落地,身后马尾的红玉珠子相撞,发出几声清脆声响。
景阑扬眉一笑,就要朝自己院中走,却没走几步,身后的声音带着怒火传来:“你还有脸回来?”
景阑的身影一僵,转过头正迎上景荣铁青的脸色,他忙要逃走,景荣却先他一步,一抬手七八个下人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片刻后,景阑熟门熟路地被压着跪在宗祠,看着面前的景荣:“老头,你醒得挺早。”
景荣如今已有五十余岁,身形却格外健硕,怒视着他:“不过才出去两日,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景阑扯着唇懒洋洋地笑:“我不过就是喝了几坛美酒罢了。”
“几坛美酒?”景荣一拍桌子,“你当街伤了长乐公主,朝堂之上都传遍了!”
“不是伤她,是互殴,”景阑拨了拨耳朵,“不过也刚好,不用娶那恶毒女人了。”
“景阑!”景荣气得深呼吸几下,左右环视一圈,一把拿下挂在墙壁上的藤条。
景阑见状,忙站起身:“老头,你冷静点,你可只有我一个独子……”
“大不了老子再生一个!”景荣拿着藤条便朝景阑背上抽,“我让你练武,你偏偏把逃跑的轻功学个十成十,丢人现眼!”
宗祠大门被下人堵着,景阑逃不开,只能一边踩着墙壁飞身躲开,一边回:“不学轻功,眼下不得被你打死!”
“你还敢顶嘴,”景荣气急,手下力道更大,“我让你光耀门楣,你却成日饮酒作乐,给景家列祖列宗丢人!”
“祖宗们早就走了,丢人他们也不知。”
“我想让你娶公主,你倒好,当街和公主打起来了……”
“那长乐公主恶毒蛮横,谁爱娶谁娶,我要娶的必是淑雅雍容的大家闺秀!”
“景阑!”景荣一恼,直接使出战场上的功夫,将藤条一横,景阑躲闪不及,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
一个绯红色的香囊从景阑怀中掉了出来。
二人同时安静了下来,目光落在香囊上。
片刻后,景荣看着香囊上歪歪扭扭的“绾绾”二字,率先作声:“那是长乐公主的香囊?”
“不是!”景阑飞快捡起香囊道,“你看错了。”
“我识字!”景荣怒视着他,高高扬起藤条,“连公主的香囊都收了,竟然还想抵赖,景阑,我便是这样教你的?明日我便入宫……”
“这香囊是她硬要塞给我的,我厌恶还来不及!”景阑见状也急了,这次再没躲避藤条,侧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顷刻有血痕冒了出来。
景荣也没想到景阑会如此抗拒赐婚,怔了下,走到主座上坐下:“说说吧。”
景阑抿了抿唇,垂下头,几息后抬起头认真道:“我不喜欢乔绾,爹。”
“至于这香囊,”景阑迟疑了下,到底是旁人的物件,但最终他还是用力将香囊的金丝绳与百结穗扯坏,“儿子不愿娶乔绾。”
景荣也沉默了下来,看了眼坏掉的香囊,又看向祠堂的牌位,长长叹息一声,沉吟了许久:“你不想娶也行。”
景阑猛地抬头。
“从明日起,你便给我去禁军历练一番,若是能闯出名头,我便豁出老脸给你求一下圣上。”
景阑想了想,结果还算喜人,扯唇一笑:“行……”
话没说完便捂着脸上扯开的伤口低呼一声。
方才虽说大部分藤条都躲开了,可祠堂太小,难免躲避不及,身上挨了几鞭,加上脸上这皮开肉绽的一下,还是让景阑疼痛不止。
到底是独子,景荣也只好摆摆手让下人扶他下去找大夫,自己则回了后院歇息。
景阑在府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去找大夫的下人回来,身上的伤倒是越发火辣辣的疼,最终难以忍受,站起身就要自己往外走。
没想到刚到大门口,便见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少爷,小人把附近的医馆都跑遍了,请不到大夫。”
景阑不信:“不可能,那么多大夫,一个都没有?”
“医术不精的小的没去找,但医术高的大夫,都去了公主府了。”
“公主府?”
“长乐公主好像也在找大夫。”
景阑脸色一黑,这乔绾果真和他过不去吧?
下人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问:“少爷要不要去公主府,请一个大夫回来?”
景阑皱眉,下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乔绾莫不是知道他和她当街打斗,必然会让老头动怒,继而对他用家法。
所以她提前将大夫都请去,就是为了引他去求她!
阴险的恶毒女人!
景阑攥着拳,他便是死也不会去找她。
“少爷?”下人疑惑。
景阑睨他一眼:“府中不是还有伤药?扶小爷回府。”
*
公主府。
尚不知自己被安了“阴险”名头的乔绾,惊喜地看着眼前鹤发童颜的老者:“您说什么?”
老者一身靛青色的袍服,白发白眉白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在看向远处亭中的慕迟时,神色微变,垂下头去:“回公主,依小老儿看,这位公子应是无痛之症。”
乔绾循着老者的视线看去,如今正值萧瑟冬日,他坐在亭中,许是这两日失望的多了,他任大夫号完脉便离开了,此时整个人的神色淡淡的,带着薄弱的易碎感。
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慕迟朝她看了过来,怔愣片刻,对她轻轻颔首,温柔一笑。
乔绾想到那个梦,还有眼下他的强颜欢笑,心中一涩。
这两日她将整个陵京叫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请来了,陵京是黎国最为繁华之处,若陵京的大夫都看不出慕迟身子的奇特,那其他地方的希望更小。
未曾想,在第二日傍晚时,竟真让她等到了。
眼前这位名叫张鹤的名医,探脉后,在古籍中翻阅良久,准确地说出了慕迟的不痛之症。
“这不痛之症,不知疼痛,更无所感,”张鹤又道,“听来是幸事一桩,细想却是祸根深藏啊。”
乔绾想到前几日慕迟曾高烧十余日都不知晓,认同地点点头,问:“敢问大夫,此症可有药医?”
张鹤沉吟许久,为难地捋了捋胡须道:“此症极难医治。”
乔绾眸光微暗。
“但若公主当真想医治,”张鹤看着她,“雪菩提,或能治好这不痛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