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人在心有余悸地说着什么,随后话逐渐停了,呆呆地看着前方。
众人不解。
“老板,来两份炒栗子!”清脆的女声带着一贯的娇纵与高傲,在嘈乱的人群中清晰响起。
乔绾边说边转头对着慕迟一笑:“这家的炒栗子格外香甜。”
慕迟回了一抹温柔的笑,眸光轻敛,掩去乍现的寒芒。
七岁那年,李慕玄曾经因吃炒栗子,灼伤了手。
所以那些太监们拿着火折子,抓着他的手,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食指被放在火苗中灼烧。
“尝尝。”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手,唇被一块温热甜香的小东西碰了下。
慕迟回神,垂眸看去。
乔绾正拿着一块剥好的栗子递到他唇前,见他不语还催促着:“张嘴啊。”
慕迟凝视着她,良久微微启唇,将栗子含入唇齿之中,而后浅笑:“谢公主,很好吃。”
乔绾却有些呆怔。
今日慕迟穿的是雪白的锦裘,里面是白色的绸缎圆领袍衫,上是白金丝线绣将而成的云纹,映着雪白的面色,红唇微启,端足了一副清贵魅人的模样。
周围逐渐安静。
乔绾疑惑地转头看去,脸色一沉。
不少人也在看着慕迟,眼神中即便是不屑的,却依旧难掩惊艳,更有不少姑娘家面色羞红。
乔绾瘪瘪嘴,瞪了慕迟一眼:“真该让人给你做一副罗刹面罩的。”
慕迟仍微笑着,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四周,眼中添了讥讽。
的确,世人眼中,一个高贵的长乐公主,一个低贱如泥的小倌,她觉得丢人也实属平常。
乔绾小声嘀咕:“如此便只有我能看你了!”
慕迟微怔,歪了下头,似有些困惑地打量着她。
乔绾却不愿再待在此处,抓着他的手道:“那边的桂花糕和梨花酥也很不错!”说完拉着他朝糕点铺子的方向跑。
慕迟皱着眉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从出门便未曾放开过。
她的掌心很热,应当是常年吃那些大补之药的缘故,热得他心中厌烦。
不止如此,还有周围这众多的人,这热闹的长街,繁华的商铺,一样样都让他嫌恶。
偏生她对此毫无所觉,买完糕点,还有蜜饯果子,龙须糖,奶汤杏酪,紫苏热水……
对这里的一切,她都如此熟悉。
一路走走逛逛,不知多久,乔绾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慕迟凝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后眼中碎冰乍起。
一个抱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的小贩站在那里,吆喝着:“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啊。
慕迟唇角的笑渐深。
一切噩梦的源头。
五岁那年,因为一根冰糖葫芦,被生生打断腿的时候,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低贱。
哪怕他和李慕玄的体内,流着一样的血。
“慕迟。”身侧,乔绾在叫他。
慕迟压下翻涌的情绪,看向她。
竟看见她眼中有几分心疼。
她心疼什么?
他?
慕迟注视着她的眼神片刻,极轻地笑了一声,他还厌烦她此刻的眼神。
然下瞬,乔绾却朝小贩跑了过去。
慕迟不解,只看见乔绾扔给小贩一锭银子,小贩满眼惊喜,就要将整个草靶子塞给她。
乔绾挥手拒绝了,一手拿着一把冰糖葫芦折返了回来,站在他面前,扬手将两把糖葫芦全都递到他面前:“吃吧!”
“这些都是你的。”
慕迟唇角的笑微僵,目光落在那十余根糖葫芦上,而后看向乔绾。
她在对他笑着,唇角右侧的那枚小虎牙耀武扬威,迎着阳光,很刺眼。
反感至极。
乔绾眨了下眼睛,见他只看着她不伸手,干脆抓过他的手,一股脑地将冰糖葫芦塞到他的手里。
鲜红的红果裹着晶亮的糖衣,一股腻人的酸甜味道涌来。
“吃啊,”乔绾催他,眯着眼睛笑,“糖葫芦很好吃的。”
慕迟恍惚中想起,他曾经问太傅:“糖葫芦好吃吗?”
真的好吃到,让李慕玄从宫墙上摔下去,好吃到……要打断他一条腿吗?
“快吃啊!”乔绾仍在催着。
慕迟看了她一眼,缓缓吃了一枚红果。
却在此时,不远处的绣坊门口传来懒散肆意的声音:“行了,老板娘,弄好了送去定国将军府。”
声音很耳熟。
乔绾不觉转头看去,随后眉梢一挑。
景阑穿着一袭松垮垮的朱瑾色圆领官袍,腰间系着漆色革带,头戴平翅乌纱帽,比平日正经了几分,只是脸颊多了道血痕,像是被鞭子抽的。
此时他正从绣坊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乔绾想到丢失的那枚香囊。
她命人去毓秀阁问过,掌柜的说景阑当日身上有一香囊,只是距离甚远没能看清。
乔绾不认为景阑会偷自己的贴身之物,但一想那香囊,到底还想再问个清楚,索性转过头对慕迟笑了笑:“你在此处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话落没等慕迟回应,便大步流星朝绣坊门口走去。
慕迟仍站在原地,唇角噙着笑,看着乔绾穿过长街,大步朝对面的景阑走去。
刹那间,身边那股令人烦躁的热意消失了,腊月的寒风吹散了最后一丝暖。
第一次,莫名觉得有点冷。
慕迟凝眉,盯着手中的冰糖葫芦。
——抬手便全数扔到一旁的角落,红果顷刻间沾满了污秽。
慕迟捻了捻指尖。
既然去找景阑,他自然,要成全他们。
另一边。
景阑扯坏了乔绾的香囊,心中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他虽讨厌乔绾,但如何说她也是对自己一片真心。
思来想去,干脆将香囊给了绣坊的绣娘修补好,往后再找机会还给乔绾便是了。
将香囊交给绣娘,又交代了千万要保密后,景阑刚要离去,便听见有人唤他:“景阑。”
景阑脚步一顿,转头便看见穿着火红狐裘的乔绾朝自己走来,风风火火的,半点不像个淑女。
景阑睨着她轻哼:“你都跟我跟到这儿了?”
乔绾皱眉,目光从他脸上的鞭痕一扫而过,懒得和他废话:“你可曾见过我的香囊?”
景阑心虚地看了眼绣坊,立即应:“什么香囊?小爷要你的香囊作甚?辟邪啊!”
说完,他心中却想着,看来香囊补好了,只能托人隔墙扔进公主府了,能不能看见,就看她的造化。
乔绾听着景阑这番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半点工夫不曾耽搁,转身就走。
景阑脸色难看地盯着乔绾的背影,她这便是对待心仪之人的态度?
好一会儿景阑才转过身就要朝枢密院而去,未曾想又一次被人堵住了路。
司礼站在景阑面前,低着头,手中拿着一个瓷瓶:“景少将军脸颊有伤,有人托我给景少将军送来此物。”
说完司礼便径自离去。
景阑疑惑地看着瓷瓶,许久打开闻了闻。
白玉膏?
瓷瓶也是宫里的东西。
乔绾。
景阑嗤笑一声。
方才还对他冷言冷语,这会儿又派人送来上好的白玉膏。
她果真爱慕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