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未时刚过,宫里派来接乔绾的禁军便在府邸门口等着了。
孙连海要留在宫里伺候皇帝,便派了他手底下一名叫陈启的小太监前来。
乔绾今日绾了个朝云近香髻,发间坠着红玉珠步摇,脸颊略施粉黛,身后的披风是张扬的妃红,雪白的狐裘却将整张小脸都裹在其中。
走起路来,步摇与披风簌簌摇动,灵动且蓬勃。
马车正候在府外,乔绾脚步轻快地走出府邸,却在看见门外候着的禁军头领时皱紧了眉头。
马车前,穿着禁军的银色盔甲,懒散地骑着红鬃烈马的男子,可不正是景阑。
景阑的脸色很是难看。
谁能想到,他堂堂景家少将军、禁军副指挥使,竟被派来接人,还是接乔绾那女人入宫。
而今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了动静,景阑不耐地转头看过去。
却在看见乔绾时顿了下,饶是他也被她身上生机勃勃的朝气吸引着多看了两眼,继而无声地轻哼一声,还真是人靠衣装!
可毕竟是人前,加上之前的白玉膏的确好用,景阑松开缰绳,对乔绾拱了拱手:“臣参见长乐公主。”
乔绾没好气道:“怎么是你?”
景阑听着她的语气,那点脾气也拧了上来,扬了扬眉梢,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同人划拳,赢了方能去昭阳公主府,臣无能,输了,只好来接长乐公主入宫。”
“景少将军又在开玩笑了,”一旁的陈启吓得不轻,忙白着脸解释,“回公主,是圣上令景少将军前来接公主入宫的,昭阳公主昨日便已入宫陪贵妃了。”
乔绾了然地点点头,又睨了景阑一眼,“哼”了一声:“我倒是愿意相信景少将军划拳输了,毕竟……”
说着,她朝马车走去,在经过景阑时,抬头对他粲然一笑,趁景阑没反应过来,用二人听见的声音慢悠悠地扔下一句:“小废物。”
话落,她已闪身上了马车。
景阑神色一黑,看着马车紧闭的轿门,阴沉着脸驾马行在最前方。
马车内饰豪华,燃着小火炉,案几上还放着几盘点心。
乔绾却全无心情,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那个装了丸药的青瓷瓶,百无聊赖地透过微开的窗子看着外面的冬景。
倚翠满眼担忧地看着她。
不知多久,马车外隐隐传来几声守卫盘查的声音,倚翠悄声说:“公主,要到了。”
乔绾回过神来,对倚翠笑了下,打开青瓷瓶倒出四五粒丸药,浓郁的药味冲了出来。
“公主……”倚翠关切地唤她。
乔绾扬眉轻笑:“放心,没事。”
说完全数倒入口中,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继而胸口涌起一股寒意,和原本的那股燥热撞在一起,惹得她呼吸一滞。
乔绾忙拿起一旁的梨花酥吃了一口,甜味盖住了苦涩,只是胸口依旧闷闷的,又冷又热。
“我一会儿步行进去,你在宫门外等着慕迟,”乔绾将青瓷瓶放在倚翠手中,“等我出来。”
没等倚翠回应,马车外陡然传来景阑僵硬的声音:“长乐公主。”
乔绾被惊了一跳,忙抚了抚胸口,挥了挥马车内残余的药味才打开轿窗,没好气地问:“景少将军,有事?”
“到了,”景阑生硬道,“皇宫不能行马,臣只护送至此。”
乔绾莫名其妙:“你和我说作甚?”以往禁军来接她,从没这么多事。
景阑抿了抿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还请长乐公主不要提及赐婚一事。”
一路上他都想好了,就算她爱慕他,他也绝不出卖自己的姻缘,还不如拉下脸好好和她说说。
乔绾越发不解:“自然。”
她躲赐婚还来不及,怎会主动提及?
景阑见乔绾应下,松了一口气,双手一抱拳:“臣告退。”
说完单手抓着缰绳,刚要离去,又想到什么,回眸道:“公主嘴边有残渣。”
乔绾:“……”
*
临华殿。
孙连海手捧紫檀木盒,一路小跑到殿外,清了清嗓子唤了声:“皇上。”
里面很快传来一声:“进来。”
孙连海低着头行至御椅旁:“皇上,张道长按照您的吩咐,今次的丹药加重了剂量,比往日要刚烈些,但效用也会更为明显,服之便可佑皇上龙体永健,长寿无疆。”
乔恒打开木盒,嗅着那股比往日浓烈些的淡香,眼中泛起一丝喜色:“朕这段时日倒真是觉得精神了些,告诉他,朕要重重赏他。”
孙连海忙应下,又道:“张道长还说了,此丹药还得试过确保无碍后,皇上再服下也不迟,若是出了差错,道长也好削弱剂量重新炼过。。”
孙连海的声音方才落下,门外的守卫便已进来禀报:“皇上,长乐公主求见。”
乔恒看了一眼孙连海,后者立即明白过来,将木盒放起来,转身迎了出去。
未等他走出殿门,一声“老奴见过长乐公主”还没说完,乔绾的身影便已出现在门口,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语调雀跃地唤:“父皇!”
乔恒早已换了一副笑脸,看见乔绾皱着眉假斥:“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
“绾绾太久没见父皇了嘛,”乔绾跑到乔恒身侧坐下,探头看着他手边的点心,拿起一枚豌豆黄,囫囵吃了下去,“还是父皇这儿的糕点好吃。”
乔恒无奈地看着她,蹙眉道:“是不是瘦了?”
“是吗?”乔绾低头看了眼自己,“那也是想父皇想的。”
“你啊。”乔恒对孙连海抬了抬手,孙连海了然地拿过木盒,“公主,这是大补之物,圣上念着公主身子,特意给您留的。”
乔绾看了眼那比往日颜色还要深一些的丸药,惊喜地看向乔恒,旋即飞快地将丸药拿了过来,吃下去后才囫囵说了声:“谢父皇。”
乔恒看着她,揉了揉眉心才道:“小十一谢早了。”
“啊?”乔绾不解。
“松竹馆的事,小十一还想瞒着朕?”乔恒佯怒,“大庭广众之下去那种地方,还买了个小倌回府,朝堂都传遍了!你贵为一国公主,行事大胆些也无妨,可那是什么地方?小倌又是何人?”
乔绾眨了下眼:“父皇,绾绾只是觉得慕迟甚是可怜,加上他古筝弹得极好,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但也只是接到府上想让他教我抚琴……”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这段时日,绾绾还和慕迟学了首曲子呢!”
“你还学了曲子?”乔恒狐疑地看着她。
“当然!”乔绾笑,“我学会了虞美人,父皇若是不信,绾绾这便弹给父皇听!”
乔恒睨了眼一旁的长香,还余下大半截,当即命人搬来古筝:“那朕便听听。”
宫人很快搬来的古筝,乔绾想起昨日的记忆,慕迟坐在她身边,一点一点地教她弹曲,他身上的冷香仿佛还近在鼻息之间。
手指像是自己生了记忆,熟练地弹了起来。
只在弹至尾声时,忽冷忽热的胸口猛地一痛,像是被突然刺了一剑,琴音飘忽了一瞬。
乔绾手指一颤,飞快地调整过来。
一曲终了,连乔恒也微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没想到当初在国子监都未能让她学会的事,而今一个小小的小倌竟做到了。
“如何,父皇?”乔绾的脸颊微白,依旧张大双眸兴冲冲地问乔恒。
“倒是有进步。”乔恒慢条斯理地开口。
乔绾扬眉一笑,闷闷地咳嗽一声,便要凑到乔恒身旁坐下,身形却陡然摇晃了下。
“怎么?”乔恒看着她。
乔绾抿了抿唇,摇头道:“可能方才坐得太久了。”
乔恒闻言不做他想,再次慢悠悠地道:“听闻你这段时日和景家那个小子当街打闹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