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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大哭(2 / 2)

可那些药材她分明早已吐出,却仍昏睡着。

昏睡了整整五日。

慕迟缓步走到床榻旁,如前几日般伸手探向她的眉眼。

冰冷的指尖像是触碰到了极暖的火炉,一丁点热意便不断在他体内流窜。

她即便昏睡着,身子都温暖如火。

慕迟忍不住凑上前去,汲取她身上的温度与馨香。

亦如他前几日做的那样。

可这一次,她的呼吸乱了,睫毛轻颤了下,像是在竭力克制着逃避他碰触的冲动。

慕迟顿了下,仍褪了足衣,便要躺在她身边。

乔绾几乎立刻睁开了双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声音仍虚软无力,却毫不损害那份得天独厚的骄纵蛮横:“你做什么?”她质问他。

慕迟坐在榻旁:“公主不装了?”

乔绾瞪着他,许久勉强坐起身:“景阑呢?景家人呢?”

慕迟怔了几息,心中涌起一股恼意,他宁愿她仍在装昏迷不醒。

她醒来,竟只会说这些了?

“一醒来就问他……”慕迟笑,伸手将乔绾散乱在软枕上的长发捻在手中把玩,“若是他死了呢?”

乔绾指尖一顿,有一瞬,她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初在公主府中,那个温柔似水的慕迟。

可他说出的话却又将她打回原地,乔绾伸手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了回来:“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不问他,难道问你?”

未婚夫。

慕迟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以及掌心上的数道血痕,阴阳怪气道:“将你舍弃的未婚夫?”

乔绾脸色微白,沉默良久,古里古怪地笑:“慕迟,你还有脸说这种话吗?”

屡次想要将她舍弃,甚至不惜将她推给旁人的人,究竟是谁?

慕迟的容色僵滞,转瞬低低笑了出来,胸腔微震着,他朝她靠近了些许:“公主再提他,他真的会死。”

乔绾闻言,知道景阑还活着,重新躺了回去,闭上双眼再不发一言。

慕迟看着她,脸上的笑逐渐消失。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如此显而易见,她却自始至终未曾多看一眼。

除了景阑,她对他再无话可说。

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恼怒,慕迟豁然起身:“公主无话说了?”

乔绾沉默地闭着眼。

慕迟死死盯着她的侧颜,下刻转身:“既如此,公主便在府里好好待着,什么时候有话说了再放出去。”

他说着朝门口走去,却在打开殿门时微微停了下,侧首温柔道:“对了,文相要开国库慰百姓,公主素来爱民若子,藏在地窖的那些金银珠宝,我便做主给公主捐了。”

乔绾猛地睁开双眼,却只看见殿门一点点合上。

她坐起身,肺腑一股怒气涌了出来,一连将床榻上的被褥全砸到地上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那些银两,本是她打算过段时日慕迟和乔青霓定下来时,必然无心再理她,到时,她便可以离开陵京时带着的!

可躺回床榻,想到前往楚州那一路所见所闻,乔绾抿了抿唇,怒气散了一些。

她还有她的衣裳首饰,只要省着些,总能荣华富贵过一生的。

接下去几日,慕迟再未出现。

朝堂风云大变,各方势力必然会明争暗斗,想必有他忙的。

而乔青霓和大齐的联姻也果真以乔恒身子不适、乔青霓一片孝心想要服侍左右为由,往后推迟了数月,定在了五月的吉日。

乔绾听闻倚翠小心地对她说这个消息时,也只停顿了片刻,继而讽笑。

果然,慕迟怎么忍心自己的心爱之人嫁给旁人呢?

她的身子开始慢慢恢复,虽然仍虚弱,却已能走能跳。

只是仍有守卫把守着公主府,她只能在庭院中踱步。

反是那名叫司礼的侍卫,总是欲言又止地出现,将药引交给倚翠后,再容色复杂地离开。这日,天色微有阴沉。

乔绾服下药后和倚翠在庭院中散步,散至墙根下时,忽听见头顶一阵石子碰撞的声响,她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红影一闪而过,再定睛看过,那里已空无一人。

而她的脚边多了一张石子压下的字条。

乔绾将字条踩在脚下,不经意地捡起来藏在袖中,回到寝殿方才打开。

字条是景阑写的,只有一句“抱歉”。

乔绾看着这二字,目光落在最后的笔锋上,有些扭曲,像是脱力后写下的。

乔绾想到慕迟说的,他只保证景阑不死,却从没保证过其他。

如今倚翠也探听不到景家的任何消息……

乔绾呼吸微紧,安静了半晌,转身朝外走了出去。

司礼这几日跟在公子身边伺候,成日提心吊胆。

公子嘴上说着“长乐公主何时想言语了,再放她出来”,甚至连公主府再没来过一趟,可他日日回禀公主府的事情时,公子从不打断,只沉默地听着,听完却又说上一句“他多嘴”。

周围人虽不知为何,却也知道公子阴晴不定,常人连靠近都胆战心惊。

今日见长乐公主终于要走出公主府,司礼只当公主终于肯对公子服软了,当即施展轻功越过墙头,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乔绾不想坐公主府的马车,以往府中都是乔恒的人,谁知慕迟是不是早已换成了他的人。

乔绾一直行到街市,前几日的宫变余波仍未散去,街市上却已有商贩出来叫卖了。

寻了辆马车,她直奔定国将军府。

待到了将军府,乔绾才发觉原本繁华的府邸,此刻显得格外萧瑟。

几辆马车停在府邸门前,寥寥无几的下人手中抱着箱子,一个个将其装上马车。

“哎,这大将军也举家被发配边疆了……”路过的行人悄声感叹着。

“谁说不是呢,”有人惋惜着附和,“前不久皇上不是还为小将军和长乐公主赐婚了,那时将军府何等的风光啊。”

“行了,少说几句吧,听闻瞭望阁前分发米粮,还不快去领一些……”

“当真?我这就叫上院里人去。”

几人匆匆而过,只留下几句叹息。

乔绾怔了怔,站在府邸对面不远处的树下发呆。

原来,是发配边疆了。

“行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小爷这不好好地回……”一如往日般潇洒的声音自府邸门口传来,却在看见门前不远处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景阑看着仍穿着一抹水红披风的女子,好一会儿扬眉扯起一抹笑,踱步到她跟前,高束的马尾中,那颗张扬贵气的红玉珠子消失了。

“乔绾,早便说过,愁眉苦脸不适合你,丑死了。”

乔绾也笑了起来:“景阑,你怎的还不积口德啊?”

“口德是什么?”景阑耸耸肩,顿了下道,“来送我?”

乔绾这一次没有说话,只觉有什么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天色像是突然间门阴沉了下来,整条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景阑却笑了起来:“放心,只是贬去岭山。我家那老头是从那边成长起来的,那儿到处都是他带出来的将士,回到边疆他反而高兴自在得很。”

乔绾对景家的事也听闻过一些,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去那边总好过在皇城根下,这儿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做些什么都得担心给家族抹黑,到那儿说不定还能立个军功。”

“嗯。”

“说不定哪日你去岭山,又见面了呢。”

“嗯。”

“只是可惜,你没这个荣幸嫁给本小爷了。”

乔绾仍要点头,下瞬反应过来,抬头瞪着他:“喂!”

景阑却笑出声来,他看着眼前眼圈微红的女子,许久转眸看向阴沉的天边,嗓音幽沉了些许:“青云山。”

乔绾不解:“什么?”

“青云山那次,”景阑顿了下,嗓音微哑,“回来后,便没那么抗拒赐婚了。”

乔绾愣愣地看向他。

景阑咳了一声:“还以为没机会说了,未曾想又碰见了,便让你得意一下吧……”

乔绾仍怔忡地站在原地,许久突然夸张地笑了一声:“原来你爱慕我啊!”

景阑瞬间门怒目看着她:“分明是小爷眼瞎了才会……”

他的话在看见她通红的眼圈时逐渐停了下来,好一会儿低声道,“乔绾,别哭。”

乔绾睁大眼睛:“我才没哭。”

景阑深深地凝望着她,眼圈蓦地红了:“的确是我该抱歉的,乔绾。”

“文相和我父亲数十年的交情,二人不过政见不和,那日在宫中,我心知文相是不会害我父性命的,却还是不敢赌,只能将你舍下。”

后来,回到府中,看见只被迷晕的父亲和全无重兵的景府,他知道,一切都迟了。

他做了再难回头的选择。

乔绾没有吭声,只在一片沉默后问道:“何时离开?”

景阑看着她:“午时。”

“嗯。”乔绾低应了一声,再没有言语。

景大将军不知何时出来了,他已换上一袭靛蓝的布衣,身侧跟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子,二人远远地看着她,许久景大将军对乔绾的方向行了一礼,女子也福了福身子,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午时到了。

乔绾目送着几辆马车朝北城门的方向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再看不见踪影。

头顶的天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雨。

而后千滴万滴落了下来。

乔绾仍站在树下,看着远处的烟雨朦胧,许久不知为何突然便蹲下身嚎啕大哭起来。

身形消瘦的小姑娘,蹲在雨中,姿态狼狈全无形象地大哭着,格外委屈。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什么。

景家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她并不太伤心。

乔恒终于得到了报应,她应该很高兴才是。

慕迟没有杀她,她还活着,且以后也终于不用担心会死在哪一次试药之中,更该大笑。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哭。

她想到当初在陵京街市上打马游街的自己,想到松竹馆一掷千金的自己,想到和景阑张牙舞爪地斗嘴的自己,想到……听见慕迟说“我会陪着公主”时怦然心动的自己……

景阑说他喜欢她。

乔恒说她是他最宠爱的“小十一”。

慕迟也骗她说,他会给她爱慕的。

可是,如今的陵京,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深也好,浅也罢。

再也没有人喜欢她了。

不远处,司礼撑着伞遮在慕迟的头顶,低垂着目光不敢多看半分。

慕迟立在雨中,纤长雪白的手指紧攥着,崭新的伤口裂开,沾了雨水的血珠一滴滴坠落。

他看着不远处蹲在雨中嚎啕大哭的女子,失了血色的脸上,双眸幽沉漆黑。

良久,他伸手抚向胸口,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这里像是种种情绪扭曲杂交的酸涩。

当初雁鸣山上、只身离开楚州时,她从未这般哭过。

景阑离开,真的这样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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