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陵京便已开始热起来了。
往年乔绾每逢天气炎热时,肺腑的闷痛便会越发严重,平日里须得靠着凉茶或冰块才能勉强舒适些。
今年许是因着倚翠煎的那些药的缘故,她除非于太阳下暴晒,其余时刻只觉肺腑比冬春时更闷热些,竟未曾有其他不适。
尤其如今乔绾有了脚梏的钥匙,平日里守卫只守在院外,从不敢擅自进来,乔绾便打开脚梏,闲适地在寝殿窝着,或是去寝殿后方不打眼的长廊吹吹风。
这日,司礼按照公子的吩咐巡查完陵京各大城门,顺便来公主府送药引,方才走进院子,便听见寝殿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直跑进寝殿。
常年习武的缘故,司礼的耳力比常人好些,随后还清楚地听见寝殿内有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
司礼敲了敲殿门,是倚翠前来开的门,她走出殿来,又飞快地将殿门关上,不自在地笑看着他:“司护卫又来送药引了?”
错眼间,司礼只看见乱作一团的锁链,以及背对着他坐在桌旁的长乐公主。
司礼点点头:“嗯。”说着将药引交给倚翠便离开了。
一直回到慕府,司礼见到慕迟时,将巡查城门的事报给他,报完又道:“大齐的接亲使团已经入了黎国边境了。”
慕迟翻看折子的手一顿,想到李慕玄自弱冠之时便想求娶的人,突然换了模样,应当会很“惊喜”吧。
李慕玄。
慕迟眉眼渐冷,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心中都忍不住地作呕。
司礼并未离开,看了几眼慕迟,还想说些什么,又不觉抿紧了唇。
慕迟没有看他,只淡淡道:“还有事?”
司礼素来不会对慕迟撒谎,沉默了几息诚实道:“属下方才去公主府送药引时发现,长乐公主已能自由出入寝殿。”
说完司礼垂眸等着公子发怒,毕竟公子最不喜旁人欺骗忤逆他。
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未曾听见半分响动。
司礼大胆抬头,而后一怔。
公子的表情没有半丝不悦或是意外,他像是早就知道此事一般,甚至……眉眼带着丝轻松。
慕迟也不知为何自己竟没有丝毫恼怒。
他曾想过,让那个骄纵的小公主看见了黎国的腐烂,再被生生折断翅膀,还能不能这么嚣张蛮横。
可是,当发觉她摘下脚梏时,他心中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就好像……本该如此。
即便他夜间前去时,她总是乖乖地戴着脚梏,可他就是觉得,乔绾这般骄横又不讲理的性子,得了钥匙后平日里会老老实实戴脚梏才是反常。
他甚至觉得……这才是乔绾能做出的事。
也只有她,将他的话看做耳旁风。
“公子?”司礼不解地唤他。
慕迟陡然回神,迎上司礼的目光,不觉避开,良久轻嗤了一句:“胆大妄为。”
司礼了然,公子这是不追究的意思,他也再未继续这个话头,只道:“属下已命人暗中监视文相的一举一动,绝不会令其得逞。”
慕迟“嗯”了一声,想到前几日那个叛徒交代的事情,神色逐渐森冷下来。
司礼沉思片刻,又道:“公子可要在公主府增派人手?若此事是长乐公主和文相……”
“不可能。”慕迟想也未想便打断了他。
他不信乔绾会舍下陵京的一切离开。
也不能信。
沉寂许久,慕迟哑声道:“这段时日,守好各大城门。”
*
大齐的接亲使团是在五月二日入的陵京,修整三日后,五月六日操办庆典,昭阳公主拜别皇上云贵妃,便正式前往大齐。
陵京免宵禁三日,城中放三日焰火。
这几日的陵京分外繁华。
倚翠正在寝殿外守着。
乔绾则坐在寝殿内的窗前,透过大开的阑窗,托着下巴看着远处的夜空中升起的一束束绽放的焰火。
陵京的焰火真的分外好看。
直到窗外传来三声敲梆声,乔绾才回过神来。
她知道,文相派来的人来了。
前几日乔青霓又送来了一盒补品,其中一枚人参中夹了一块纸片,上方写着今夜文相会派人前来。
乔绾最后看了一眼焰火,便要将阑窗关上,窗外却陡然出现一抹黑影。
乔绾惊了一跳,蓦地后退半步。
“公主,是我。”来人匆忙摆手道。
乔绾勉强镇定下来,抬头看过去,而后诧异地睁大眼:“书呆子?”
眼前穿着一身黑的人,不是程清川又是谁?
程清川浅浅地笑了下,道了声:“唐突了。”话落,翻身跃入殿中,又谨慎地环视一圈,方才关上窗子,一转身便发现乔绾就站在他身后,二人不过二尺的距离。
程清川的脸颊一热,忙后退半步。
“文相派来的人,是你?”乔绾轻声道。
程清川对乔绾郑重地拱手行礼后方才颔首道:“正是在下……”
声音却在看见乔绾脚腕上的金梏时一顿。
他犹记得满陵京盛传的那曾打马游街的长乐公主有多恣意放肆,而今却如囚雀一般,被困在这豪华的寝殿之中,稍动一下金梏便会清脆作响。
“书呆子?”乔绾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