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是慕迟这几年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夜。
乔绾窝在他的怀中,没有丝毫排斥,他靠在她的肩头,二人是如此的契合。
可是一觉醒来,看见身侧空无一人时,慕迟心中只剩仓皇,唯恐昨夜的美好只是梦境,直到看见乔绾时,才终于放下心来。
司礼已经识相地退离到不远处守着。
慕迟大步走到乔绾面前,瞳仁里带着几缕血红,嗓音犹带着夹杂着惶恐的沙哑:“你来这里做什么?”
乔绾莫名地看着他,刚要作声,身侧楚无咎怯怯地拉了拉她的手。
乔绾低下头,无咎毕竟是孩子,在肃杀的兵营仍怕得紧,她不觉放柔了嗓音安慰道:“无咎不要怕。”
慕迟的神色微怔,忙乱与惊惶之下,他只注意到披着红色锦裘的女子,在萧瑟冷寂的营地如此惹眼,此刻方才看清,她手中还牵着一个人。
她是来找楚无咎的。
慕迟看向她紧紧牵着楚无咎的手,良久移开目光,拉着乔绾的另一只手:“先回幄帐……”
他的话并未说完,乔绾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慕迟微顿,抬眸看向她。
“昨日之事,多谢,”乔绾看了眼他手上的伤口,毕竟是他救了她,平静道,“只是我昨夜没有回金银斋,倚翠定然担心得紧,我还是先回了。”
慕迟的神色逐渐冷静下来:“我让司礼回去告知一……”
“我和无咎待在这儿也很不合适,”乔绾打断了他,垂眸道,“此处毕竟是你的兵营。”
“无妨……”
“我不想。”乔绾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安静道。
这一次慕迟沉默下来,喉结动了动,嗓子干哑酸涩。
乔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看向不远处的司礼:“我先去找司护卫了。”
说完她牵着楚无咎便要转身。
慕迟却蓦地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乔绾皱眉瞪了他一眼,侧身就要绕开,慕迟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没有用力,却让人挣脱不开。
乔绾恼怒:“你要做什么?”
慕迟看着她因着气愤而微微涨红的脸颊,开口道:“乔绾,你永远只想推开我,远离我,”说到此,他的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下,“你从未打算过同我一块,是不是?”
乔绾容色微凝,静默下来,盯着不远处的幄帐,良久轻轻道:“我打算过的。”
慕迟的眸颤动了下,抬头看向她,却未曾在她的脸上见到丝毫以往的欣喜与生机。
她平静地像是在说着局外人的故事:“我以往曾打算过,若能离开陵京的话,便和你,和倚翠,去一个每年都能见到雪的地方,安生快活地过一生。”
她一直没同任何人提及过,当初在街市的惊鸿一瞥,她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男子,就好像看见误入浊世的仙人般。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喜爱乔青霓,夸赞乔青霓,慕迟是她从乔青霓手中赢回来的。
这样好看的人,日日待她温柔,能看穿她伪装的嚣张,能在有人伤害她是毫不犹豫地护住她,能在她捻酸时遮住自己的脸,要动心太简单了。
从一时惊艳的不甘,到后来朝夕相对的动心,不过短短月余。
慕迟看着冷静说出这番话的乔绾,脸色煞白,他从不知,从不知……原来她曾这样想过。
而那时的他……
慕迟的手剧烈颤抖了下,他豁然转身厉声道:“司礼。”
不远处的司礼匆忙走上前来:“公子。”
“送她回去。”慕迟扔下这句话,如来时般近乎仓惶的离去。
司礼不知发生何事,只看了眼乔绾道:“长……乔姑娘,请。”
乔绾对司礼颔首,由他在前引路,上了马车徐徐出了营地。
金银斋。
倚翠站在门口焦灼地等待着,不多时几名护院从四处走了过来,对她摇摇头:“倚翠姑娘,没有看见小姐的身影。”
“闻公子不在府上,听闻一早便去了知州府,也没能探听到小姐的下落。”
倚翠闻言心中越发不安,攥着手在金银斋门口走来走去。
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清寂的晨光里格外幽静,倚翠猛地抬头看去。
一辆陌生的马车。
倚翠失落地垂眸,下瞬反应过来,复又抬头,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驾着马车的人。
司礼“吁”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他跃下马车看着等在金银斋门口的倚翠,只觉当初在公主府看见的形容拘谨的女子,眼下变得自在了许多,司礼的心底不觉有些感叹,走上前抱拳道:“倚翠姑娘。”
倚翠脸色一白,唯恐自己被找到连累小姐,刚要转身回房,便看见马车内乔绾走了出来,手中还牵着无咎。
“小姐!”倚翠眼圈一红,匆忙上前,“您无事吧?今日是十五,可曾……”
乔绾对倚翠笑了笑:“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倚翠勉强放下心来,转头看了眼司礼:“小姐,您怎会……”
乔绾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着司礼:“多谢司护卫送我回来。”
司礼忙摆摆手,对二人告辞后驾着马车远去。
楚无咎一路奔波,小脸早已疲惫,乔绾让青芽带他回房休息了。
倚翠到底不放心乔绾,以往每月十五小姐总是格外难受,跟着乔绾回到寝房,确认她真的无事才放下心来。
可转念又不禁为另一件事担忧:“小姐,司护卫送您回来,那……”
“我已经见过慕迟了,”乔绾知道倚翠担心什么,“他如今是大齐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倚翠呢喃,随后震惊地睁大眼,“他不是,不是……”
“小倌?”乔绾替她道,顺手为自己倒了杯温茶,缓了缓唇齿间残留的铁锈味。
倚翠睁大眼点点头。
“他可从不是什么小倌,他……”乔绾说着,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轻描淡写道,“他骗人的。”
倚翠看着乔绾的神色,表情有些怔忡。
乔绾见她仍忧心忡忡的模样,不觉笑开,打趣道:“好了,我如今不是安好地回来了?金银斋可还指望着你呢!”
倚翠却不见喜色,只望着她,良久打定主意般道:“小姐,其实我一直有事瞒着你。”
“嗯?”乔绾又喝了口茶,问得不甚在意。
倚翠对她好,这些年她心知肚明,便是瞒她,也定然有她的缘由。
倚翠抿了抿唇:“当年在陵京,小姐被用脚梏锁在寝殿时,有人总是来给小姐的脚腕上药,小姐问我,是不是我做的,我点了头。”
“我骗了小姐,我其实晚上看见了,给小姐上药的,是……是那个慕迟。”
乔绾看着茶杯中的水纹,没有动。
倚翠又道:“还有小姐那时每日吃的调理身子的药,药引是……是慕迟的血,奴婢未曾想到人血也能治病,只当是药方子对了小姐的病症,便未曾提及,如今小姐每月这般痛苦,都是奴婢害的……”
倚翠说着便要跪下,乔绾忙扶住她:“做什么?你以为我知道他的血能让我不痛苦,我便不会离开陵京了吗?”
倚翠垂下头没有说话。
她只是不希望小姐再为那个叫慕迟的男子伤心了。
当年,小姐自雁鸣山的山崖跳下,消失二十余日从楚州回来后,睡了整整三日。
那三日里,小姐流了很多泪,甚至几次难以喘息。
她好几次听见小姐流着泪呓语,她说:“好疼啊,娘亲。”
小姐上一次这样难受,还是发觉皇上只是拿她试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