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楚无咎”的名字,乔绾的动作蓦地凝滞住。
慕迟紧盯着她每一丝反应,缓步朝她离得更近了,再次问道:“嗯?乔绾?他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还是说,”慕迟俯身凑到她眼前,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瞳仁中寻找自己的影子,抬手轻抚向她的面颊,嗓音微哑,“你自一开始便在撒谎?”
乔绾被脸上的冰冷触感激得一颤,她飞快地后退半步,看着眼前的慕迟,情绪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她平静地问道。
“知道什么?”慕迟故作困惑地反问,“知道你为撇清与我的干系,宁可撒谎说那个与你不过萍水相逢的野种是你的亲生骨肉?”
“你才是野种。”乔绾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抬头驳斥。
慕迟双眸微顿,喉结滚动了下,转瞬却笑得越发开怀,他颔首承认:“我的确是野种,”从出生便不该存在的野种,可是天也不要他,他不但生了下来,竟还活到现在,活到看着当初伤过他的人,纷纷便做他脚下的烂泥。
慕迟侧了侧头,“所以,你还未曾回应我的问题。”
乔绾死死抿了下唇:“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装模作样地问我?”
慕迟倏地道:“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乔绾沉默着注视着眼前的疯子,他偏执地盯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幽沉如枯井,眸一动不动。
乔绾突然笑了一声,她扬眉,颔首:“对,楚无咎不是我的孩子。”
“我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你。”
慕迟的眸光蓦地沉了一下,长睫如蝶翼颤了颤。
明明愤怒于她的欺骗,恼恨她宁可撒谎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与他撇清干系,可如今听见她亲口承认,心底却又难以遏制地钻出了丝丝缕缕的欢喜。
然而欢喜方才冒头,他便清楚地听见乔绾说:“我骗了你,可你曾经也骗了我。”
“我骗你不过短短一月,你却骗过我半年,且你并无任何损失,我却失去了陵京的一切。”
慕迟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那些分明是你不想要的!”
宁可代嫁、假死,都要逃离陵京。他给她的,分明比乔恒给她的还要好上数倍。
乔绾看着他:“便算是我不想要的吧。”
“慕迟,就当我们已经扯平了,不好吗?你放心,我会将关于你的那些不光彩的过去都忘掉,你也永远不用担心有旁人知晓那些事。你如今已经是太子了,天下那么多女子,往后你总会遇见那个令你忘却一切痛苦的人,我……”说到此,乔绾莫名顿了下,“我祝福你……”
“乔绾!”慕迟打断她,只觉自己的脑海中有什么迸裂开来,如同烧红的烙铁坠入一块冰中,不断地滋滋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她竟敢说要将过去全部忘记,还要祝福他和旁的女子……
乔绾被打断了话,眉头紧皱,却在此时,外面传来几声脚步声,紧接着丫鬟门的笑闹声传来。
乔绾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慕迟看着她隔开的距离,方才在宴客堂,满堂暧昧地看着她与闻叙白,而今不过几个丫鬟便让她对自己避而远之。
乔绾听着丫鬟们的声音越来越近:“你若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话落,连犹豫都未曾,转身便要离去。
下瞬手腕却倏地一紧,一只冰凉的手快速地抓住了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乔绾本就耐性不好,此刻听着外面的声音更是烦躁起来,“是,我骗了你,可你今日不也为我安排了这出好戏?”
说到此,她抬起头直直瞪着他,“怎么,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慕迟的瞳仁骤然放大,手不觉用了力气,她的手腕格外纤细,仿佛略一用力便能折断。
可这力道在迎上她的目光时,如何都使不下去。
乔绾抿着唇,垂下眼睛,抬手覆上慕迟的手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瞬间,几名丫鬟刚好出现:“奴婢叩见太子殿下,”说着,丫鬟看向乔绾,“乔姑娘,今日风大天寒,您在小榭的糕点未曾动过,可要收起来?”
乔绾头也不回:“不要,扔了。”
这一次,再无人阻拦。
乔绾一人安静地朝府邸门口走着,只是目光有些怔忡,直至行到前庭处被叫住,她才省过神来。
“宛娘?”
乔绾转过头去,秦夫人大抵刚送客回来,唇角仍残留着笑意,看见她便道:“可巧碰见你了,便不用差下人去知会了,明日我得闲,便去叙白家同他母亲说一声你和叙白的喜事了。”
乔绾顿了顿,见秦夫人知会她后正要离去,忙叫住了她:“秦夫人。”
秦夫人不解地回身。
乔绾沉默片刻,弯唇笑了一声:“先不要说了吧,秦夫人。”
秦夫人疑惑地看着她:“怎么?”
乔绾认真地沉吟片刻:“我会亲自和他说的。”
秦夫人想了想,这到底是宛娘和叙白二人的终身大事,只点点头:“好,若有难处便同我说。”
“多谢秦夫人。”乔绾眯着眼睛笑着道了谢,转身走出府邸。
张伯正坐在马车前等着,见到她来忙跳下车来。
乔绾对张伯笑了笑,钻进马车里,有些疲惫地靠着车壁,车窗开了一道小缝,晃晃荡荡的泄露出九原城的市集。
闻叙白知晓她的身份,秦知州也知晓她的身份,这样的九原城,陡然变得令人不安起来。
却也并非伤心。
乔绾垂下双眸。
细细追究,摩兰和黎国关系如冰,黎国子民在摩兰不得入学入仕,和她当初的任性妄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用她换来这段平和,也算弥补了。
冥冥之中,还是因果必然。
乔恒几十年一心只求长生,昏庸不理朝政,她借着乔恒的光吃着山珍海味,用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玉石,享尽了荣华富贵。
那么现下的一切,也是她该受、该偿还的。
她曾经还担忧闻叙白若是回大齐考取功名,会否有一日自己的身份暴露,会耽误他的前程,如今也无需忧心了。
她和闻叙白,大抵也只是……他看中了她的身份,她看中了他的脸以及帮无咎时的温柔体贴罢。
“小姐,到了。”张伯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乔绾应了一声,跳下马车,未曾从金银斋入,只从后门径自回了自己的寝房。
房中幽静,炭盆徐徐烧着。
乔绾走到铜镜前,将头上的翠玉簪取了下来。
只是可惜这才戴了一次的翠玉簪了。
乔绾抚了抚簪身,将它细致地放在一旁的妆奁上,躺在床榻上安静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没有做梦,直接睡到第二日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