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听罢大笑道:“你是想说‘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楚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是不是?诶?潘司事看我这个《韩非子》的典故用得切题不切题?”
潘广凌是急脾气,滔滔替人着想的肺腑之言后却好像拳打棉花,满腔不平都塞住在心窝,别提有多难受。卓思衡看他神色也不再打趣,放慢脚步走在他身边舒缓道:“千人千面,在朝为官总会见到各种不同的人,要是各个都像你这样负气而对,岂不在施展抱负前先拖垮自己?真正的气要留给那些贪赃枉法有悖人为的人,像何大人这种,与其生气,不如听上他几句废话又有何妨?”
“但何大人虽说没有贪赃枉法,却也能力腐朽,哪配造福一方百姓?”潘广凌仍是不能接受。
“那我问你,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卓思衡顺手摘下片藤叶转在指尖,递给陈榕,示意他收好,准备拿这个叶形舒展的不知名花木回去给妹妹做书签用。
“查访四县,了解民情,体探乡风,寻知利弊,做好这些方能知己知彼真正为安化郡做适合的实事与能事。”这是出发前卓思衡对潘广凌说的,那时他听完满腔热血都好像烧起来一般,觉得自己总算盼来个能做实事的上峰。
“做到这些需要什么呢?”卓思衡拿出当年卓衍教自己的耐心劲儿来。
潘广凌昂首道:“自然是需要我们有责细心,不畏辛苦,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留存任何一个纰漏,凡事多用心,去真正用双脚踏足四方,务实走访查探一番。”
“很好。如何才能不放过一个细节一个纰漏?当然是要按照舆图走访到每个地点,去过每个村寨,才能说到做到,没有舆图只靠两腿,我俩怕是连前提都做不到。但我们如果向何大人直说讨要舆图,难免有越权之嫌,又显得好像我们勤恳实干,他便是躲懒懈怠,必然是得不到襄助的,不如两句不费心力的好话说到点子上,利器到手信手拈来。你啊……又不是说要咱们出卖臣节为虎作伥,去做那些必然不行的有违原则之事。有时为达到目的,稍稍走段弯路还或许是更快的捷径,只要目的确凿,那也是不算辜负了读过的圣贤之书。”
潘广凌听到超出自己接受能力范围的道理时,就会张大嘴显得有点呆滞,卓思衡轻拍他肩膀,将他唤回来:“你看,如今我们游走各县各乡都无人刁难,也没人拿我当新官上任的热柴乱烧一通糊弄过去,去看些文书和要务记录也都唾手可得,省去的那些各级之间纠缠打滑的时间拿来多走几处,不是能做更多实事要事?这些还多亏了何大人的安排嘱咐。所以我委屈什么呢?我不要太宽心,此刻只管上路,还有更多事等着咱们去做。”
平心而论,卓思衡也极不喜欢安化郡的风气和这种风气的始作俑者何孟春,但他却觉得这人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很好利用,拿来当做傀儡名目做些实事不但不会成为阻碍,反而利用得当还能襄助一臂之力,又何苦费心刁难抗拒?
说到底,还是要理清轻重,将民生政事放在自己的心绪感受之前多做思量。
但此等道理直说出来潘广凌未必愿意听得进去,非得细细用实例证明,他这人才会心服口服。
虽然他太耿直又不知变通,可也是可造之材,最起码他的心气为身都极正,这已是很难得的了。
再加上他是曾大人故旧的儿子,多了这层情分在,无论多不好说通,自己也会想办法将肺腑之言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