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科?此称呼不合规矩,若是引来其他的非议耽搁真正的考选得不偿失。”罗元珠谈及正事,即便在自己亲姐姐面前也是肃容,“姐姐不要同他们一个叫法,这些人大概都有自家女孩要参加选撰考,故而以此称呼自抬自唱。”
“咱们阿妧年纪还小,我又不指望她像你一样做个女中状元,去掺和这件事做什么,没得都是麻烦。”罗贵妃笑着替妹妹正了正发髻上的小钗,“咱们家只你一个出挑就够了,你自小爱读书,学问不比那些男子差,姐姐想为你争取来这个机会也不光是替我们家添些光彩,更也是想你不负所学,能够得展才华。”
“我明白姐姐的期许,只是此事实在冗杂,如今长公主主导自然是好,我担心的是若遇朝堂上的反对,怕是官家会被两方牵扯,倒让好事变得两难。”罗元珠蹙眉时声音好似比叹息更轻一些。
“妹妹,你虽说书读得多,却不大看得透人心,此次为编我朝贵女列传所开的选撰考确实是开未有之先河,但凡有此开先河之事,哪次朝堂上无人置喙?好些官员只等着这档子事给自己抬身价呢……”罗贵妃即便哂笑也显得格外温婉,“但这次,即便有几个没眼色的在那边反对,为何却被自己同朝的官员先弹压下来?又为何多有赞颂之声而非反对之言?妹妹你可曾想过缘由?”
罗元珠当即答道:“我们搬出镇定二公主的旧例来,他们也不敢言语过激造次,那岂不是对二位再造国祚的公主不敬?他们没有这个胆量。”
谁知罗贵妃却摇摇头:“所以我说要你跟在长公主身侧多听多学,此事她办得极为妥帖,并非是因没给人留下话柄,而是她将满朝有女儿的人家都绑在自己身上,在此事里与她同进退共荣华,自然不会遭到太大阻力了。”
罗元珠何等聪慧,一点便透,恍然大悟道:“选撰考的参考者已确定是官宦家通诗书的女子,无论年纪和出嫁与否,都可表递应召在下月初五入长公主府邸考校,这些女子出身权贵朱紫,家中自然愿意她们能博得本朝头一份的女子编纂荣耀,留名史载,替家中添一笔荣光造一份名目,这对家中其余人的仕途和威望都大有裨益,故而他们不会反对,而这些人的赞同与支持便是长公主殿下天然的壁垒,他们会为自家利益抵消来自朝野内其余反对者的压力,故而长公主可以高枕无忧全心全意施展此事。”
“对极!对这些官宦人家来说,一个面子里子都能赚到的事何乐而不为呢?这便是长公主真正高明之处,捆绑利益,与有荣焉啊……”罗贵妃不住赞叹。
“但是……姐姐,这个主意不是长公主殿下提出的。”
罗贵妃目露讶异,自方才妹妹所言,可知她并不了解其中关窍,故而绝不是妹妹提出,那还会有谁?
罗元珠将禅月庵见卓慧衡一事告知姐姐,又道:“那日是卓家二小姐提出来的,长公主倒是很快首肯,想必她之前一直也在苦恼此事,有了这个办法她便再无掣肘。”
“这个卓家二小姐名叫慧衡,可是你之前同我讲过,替你谋划出裁的那位卓侍诏之妹?”罗贵妃思忖片刻后问道。
罗元珠点点头:“正是。”
“果然是家学渊源共存智志……可惜我家若是人丁能够兴旺,如今也不必你担负起兴家之则了……”罗贵妃叹道,“这位卓家二小姐大概不必考校,长公主定然直接授予编纂官的职位了吧?”
“长公主殿下是这个意思,然而二小姐却推辞了。”
“哦?”此举出乎罗贵妃意料,“为何?”
“她说自己只是出谋,并非以才德摘星,若是就任难以服众,她会同其余女子一般递表入考,以真才实学拼下实名,不负长公主慧眼期许与厚望。”罗元珠仍记得卓慧衡说这句话时的笃定与自信,仿佛此话不是出自那副孱弱的身体一般,带有落雷惊风的魄力和自持。卓慧衡虽身体有掩饰不住的虚柔,说话亦是轻缓温文,好像柳絮随风飘萍落瀑,不胜之态溢于言表,但此言一出,无论是宣仪长公主还是自己,都不再将她视为一个多病娇弱的女子。
存志如此,不说女子,即便在全天下人当中,也是一等一的豪迈慷慨。
想到她是卓思衡的妹妹,不知为何,罗元珠倒也不觉得很奇怪。他们兄妹气质里有些感觉其实是非常相似的。
见妹妹沉思,罗贵妃亦有些心中忽动,问道:“阿珠,好妹妹,告诉姐姐,你是否对这位卓思衡有别的心思?”
罗元珠正在思索他们卓家兄妹二人的相像之处,忽听这样的问话心中大窘,却也还能慢下音调解释:“我并没存旁的倾慕。姐姐不要多想。其实自第一次见他我确实有留过些心,只因旁的翰林院弘文馆之臣见我,大多行男子见女子之礼,而他却行得是臣工相见的礼仪,我第一次被人当做平等的朝臣对待,心中不胜自喜,便对他另眼相看。但这与男女之情是不同的。”
“我知道,你向来自持,他将你当做同僚,你未作他想,却还是心中觉得他是一等一的世间男子,对么?”罗贵妃试探着问道。
罗元珠眼神和声音一样澄明,坦率道:“这是自然,他才学和本事朝堂内外有目共睹,我非聋非哑怎会不知?然而君子之交便该淡淡如水,若论其余冗杂,便显得我不够尊重这份来之不易的同等相待了。所以姐姐不要再这样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