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蕴惠便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交易达成,他是会全然替伙伴考虑的。从前替卓思衡传递王伯棠消息是这般,眼下又是如此,只见他表情严肃目含关切低声问道:“大人这一去确是高升,然而瑾州……王知州却是留任了,大人怎会愿意见自己的努力毁于其手甘愿坐以待毙?不知我家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地方。”
其实卓思衡来见宋家也本有这样的安排,对方不知是看穿还是早就打算继续合作,总之不必他先开口倒也好,卓思衡沉吟后笑道:“我当然不会坐视有人因党锢之争而戕害百姓,将我所看顾在意之事揉捏后毁于旦夕,于公于私,我都不会置之不理。我回帝京便有办法要王伯棠紧跟我离开,但确实是有一件事需要伯父做件‘火上浇油的小事’……”
……
这顿饭卓思衡吃得很是心情起落,不过想到各件心头事都有了眉目,最重要的是自己在瑾州的施政会得到保护以及舅舅可以在宋家周全且体贴的安排下入京与自己一家团聚,他便心中平静,迈出的每一步都轻快起来。
于是他和慈衡回家的路途上又多了一个旅伴。
宋端这人,自他们从建业港出发至青州州府河东后,一直埋头大睡,天天不见人影,慈衡也纳闷,怎么有这么能睡觉的人,卓思衡不放心去舱内看过两次,宋端睡相极差,几乎扭曲,想叫他用餐都是叫不醒的。
只好由着他去。
即将抵达青州府前一日,宋端终于好像回过神,在卓思衡于甲板上眺望落日深思明日时抻着懒腰缓缓行至他身边:“舅舅,早啊。”
“你再这么叫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卓思衡虽是无奈,但还是笑了。
“也对,我也得叫你表哥了。”宋端优哉游哉站至卓思衡身边,双手托腮支立在船舷高高的围栏上。
“不论称呼,就说你那句早,也实在不像话,你再睡几个时辰去罢,刚好可以这样问候。”卓思衡摇了摇头,“国子监虽是不如许多民间书院严苛,但也是有规矩在的,尤其我要整饬的便是规矩,你万不能太过随性。”
“这我当然知道,总不能拆表哥的台。”宋端笑道,“我这样猛睡不为别的,是因为今后要走的路怕是再不能安睡,所以要先睡足今后的量才行。”
卓思衡觉得自己确实也是年纪大了,爱操心不说,在面对亲戚朋友的时候还容易心软,听到如此闲适的小子故作轻松说出沉重的话来,他心底也有丝怜惜,于是诚挚道:“远达,你父亲不像是那样望子成龙便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他很是在意你,若你不愿意我可以同他再说说此事,今后我与你家不可能就断了往来,这件协议我自会补偿。”
“表哥,你这样好说话,简直不像做了许多年地方官的样子,你果然都是奸诈狡猾在心里来对特定的人事,我看不是我没做好准备,恰恰相反,我正是因为知道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才如此行为,可你嘛……虽是智识足矣,也知晓前路荆棘,却仍要加把劲,我看你要再硬下些心肠才好应付今后的风浪。”
宋端也没见过自己雷厉风行的时候,他这样想很是正常,算了,最好所有人都这样想,少替自己操心最好。这条路他自己折腾自己就足够了。
这样想着,卓思衡便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是这样容易的事……但你居然会听从这个安排,我确实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