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此,他能三十岁出头便做到侍郎这一职位。
卢甘并不胖,但却是个圆脸,显得人有点憨头憨脑,眼神看上去似也有些迟缓,但卓思衡听闻过他的事迹,得知世上有些人便是大巧不工大智若愚,若论才华不输任何人,绝非聪明主张都流于表面的肤浅之辈。
这样的人他发自内心的敬服。
“姜监丞就只夸我的属下,也不看看自己身边站着的少年英才卓直学士?”周德惟不亏混迹官场多年,漂亮话说得迂回又耐听,他看着卓思衡含笑说道,“那日崇政殿你心系社稷痛陈吏学的德功,我都有从旁闻听,能如此为国勤忧,何愁他日不为栋梁呢?”
自己老师都没说过这么重大的嘱托,卓思衡心中咋舌,却仍是谦恭道:“大人谬赞。”
这样一来,姜文瑞也知晓周德惟是来找卓思衡试探此次吏学一事,他略加思考后笑道:“工部这次派来这样多的人,怕是还不知道哪处是咱们准备好的新吏学堂舍,不如下官领大人巡视参详?”
周德惟发出顺意的笑声,慢条斯理道:“那就劳烦姜大人带卢侍郎各处走走看看,此事由他专任主理。”
看着姜文瑞领着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派开差事的卢甘走远,卓思衡也知晓周尚书用意,不必等人开口,他要这个面子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先搭好台阶听听此人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不是符合自己的推测。
“周大人是有话吩咐我?若是关于吏学一事,我必定知无不言,绝不隐瞒大人分毫。”
卓思衡感慨自打外任回京后,自己说谎越来越痛快了。
周德惟似乎很喜欢眼下的对话方式与谈话对象,他舒展开笑容,但也压低了声音,同卓思衡沿着别院小路边走边说道:“春坛之前,国子监差人来询我工部是否有缺任和所需何等吏员时,我便料定卓司业你是敢想敢为又细心担责之人,他日定然不会令我失望。我见吏学的七科里有好几个皆是工部急需的吏员来源,更知你差人询问不单是为做勤务的样子,而是实打实要做出些事业来的。”
“我受圣上所托,总不能腆居官位而庸碌怠日,那也太令人不齿了……可是,却是我无能,只有禁军可堪用我吏学。”卓思衡长叹一声,“终究是辜负了几位大人的信赖和希冀……”
“你到底年轻,官场上的事利害相关知悉得少,又大多时候在荒僻地界外放,帝京朝廷里的弯绕你这样的坦率的直性子哪能刚回来便参透?不过此事要我说也不怪你,你一腔热血是好,但却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如今吏部实在太不像话啊……”
卓思衡不知道周大人从哪看出自己是坦率的直性子,更大可能是他故意这样说出来,这话他说出来时可能都不信。
没事,卓思衡自己也不信。
“我资历尚浅,并无长材,又因鲁直惹了天官,看来今后必然是不堪得用了……”卓思衡假装自伤起来也颇为哀婉,“可仍是心下不忍吏学之事荒废啊……”
“我来便为此事!”周大人忽然停下看向卓思衡,“吏学一事我们工部觉得可行!吏部那些眼高于顶的天官们哪知吏员缺损之痛?工部下属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司,哪个不需要得力能吏来处理那些大人们看不见不愿摸的冗杂琐事?这些都是关乎民生大计,却也是最少人能胜任也少有人愿来吃苦的衙门……若真能以吏员为准则培学选任、分职委派专术专业,那对工部来说便是天大的便宜之事啊!所以我想着,先让我们工部教各地工曹选出几位年少有为之能吏,送至帝京交由国子监训教,只是不知卓司业有没有这个胆魄和意愿,与本官同工部共行此事?”
卓思衡心道果然是大家各有对策,不同于礼部从自家衙门找人先试探,工部可能是缺人缺得着急,于是想了更急利却也还算稳妥不出错的方式来交涉。
但他仍是装作为此提议犯难发愁,苦涩道:“开设吏学便是为此!可大人也该体量下官的难处……此时若要吏部知晓,弹劾一道‘阳奉阴违擅自专司’的折子,下官小小一个司业如何领受?”
“吏部?与他们有何干系呢?”周大人两手一摊,“各地工曹本就与我工部有上下之属,我们调些人上来应急那就是工部的分内之事!难道说这些吏员是吏部给我们工部选的,到了工部我们如何用还要吏部管教?岂有此理!便是我朝开国百余年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下官绝非贪恋权位的怕事之徒,只是大人若夹在中间门难做,下官岂不罪大恶极?”卓思衡好言相劝,没有一点看热闹不怕六部事儿大的端倪,“六部之间门往来最多,日常公务到朝堂奏对,大人您和曹大人他低头不见抬头见,若为吏学一事闹得僵了,今后有些事暗中遭到构陷,下官如何敢当?”
周德惟豁达一笑,宽慰卓思衡道:“我浮沉宦海多年,若是要你个晚辈来担当,岂不教人笑话?道理在我们处,祖宗之法也未有违背,吏部若想无理取闹,那闹起来便是,我们工部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无须担心,此事是我委任,若出了事,尽管说是应工部之求。只是若今后吏学能以常态运作下来,别忘了给我工部行些方便,选些得力之人,如何?”
“有大人这句话,下官便放心了。”
这台词和之前同礼部何尚书讲话几乎一模一样,卓思衡想,不知道剩下三个部来得时候是不是也要再说一次?
也好,省得费心再想了。
此事应承下来后,姜文瑞也同卢甘归来,工部二位首次官长告辞后,姜文瑞得知周大人此行目的,忍不住叹道:“凭他们一个个什么尚书老臣,还是落了你的计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