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了。
他救她一命,她还他整整八年炽热的爱恋,他不欠她,她亦不欠他,他们两清了。
御园中。
鼓声激越,龙舟像离弦的箭,飞也似的冲出水坞,四周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沈浮低头合眼,遮挡住五月强烈的日光。
八年前的眼伤虽已痊愈,却留下了难以忽略的痕迹,诸如强光、冷风、沙尘都会让他感觉不适,眼纱他有,姜知意给他做了好几副,只是今天的场合并不适合戴着。
沈浮下意识地捏了捏袖中的眼纱,石青的纱织底子,银线锁边,她大约是知道他偏爱这种配色,是以这些随身带着的小东西,扇坠、香囊、眼纱之类的,全都是这么搭配的。
沈浮一怔,最初那个香囊他一直藏着,从不曾给任何人看过,她为什么知道这种配色?
咣!金锣敲响,龙舟开始向终点冲刺,沈浮从沉思中抬头,在河对岸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突然看见一张刻骨铭心的脸。
太阳光强烈到了极点,到处都是白亮的虚影,那张脸脱出了周遭一切的人和物,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沈浮死死攥住扶手,忘记了呼吸。
是姜嘉宜。
同样柔婉的眉眼,同样温柔的笑容,就连雪青的衫子和蜜合色裙子,都与当年一模一样。
周遭的声音都听不见了,阳光变成无数白亮的圆,虚浮着收缩着,将一切都都挡在身后,沈浮在恍惚中起身,向着那张脸走过去,嘉宜,是你吗?
衣袖突然被人拉住:“浮光。”
是谢洹,他探身向他,笑容和煦:“你替朕看看,哪条船在最前头?”
沈浮猛然回过神来。
喧闹和人群重又闪回现实,他在御园中,陪侍君主观看龙舟赛,君主不曾吩咐时,他擅自走动便是失仪。
谢洹必是发现了他的失态,帮他掩饰。
喉咙干涩到发紧,沈浮躬身低头:“是。”
向水面瞥一眼,记住十数条船各自的位置,沈浮第二眼,不可控制地看向对岸。
没有姜嘉宜,那张脸消失了。
心脏撕扯着,沈浮转回目光。从一开始应该就是错觉,他藏在心底的人早已不在了,他怎么可能在此时此地,突然看见她的脸。
回头时,恢复了平素的冷淡:“回禀陛下,金吾卫暂列第一,神武军和虎贲军紧随其后。”
“今年齐整,全都是禁军。”谢洹笑道。
沈浮听见他的声音,又似乎没听见,嘴里发着苦,不死心的,第三次看向对岸。
没有那张脸,姜嘉宜彻底消失了。
错觉,这可笑的错觉。
从一开始他就该意识到的,宫中女子的服饰都有定规,宫女是浅绿、浅蓝的夏装,女官是品级衣冠,他怎么可能看见什么雪青衫子蜜合色裙?
这可耻的,错觉。让他走错了与姜知意的第一步,又让他如今失魂落魄,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鬼。
咣!金锣再次敲响,第一艘龙舟冲进终点,欢呼声中谢洹上前为胜者颁发彩头,沈浮默默落在后面,听见谢洹叫他:“浮光,怎么了?”
太阳光白得刺眼,沈浮慢慢抬头:“臣无碍。”
“朕看你脸色不大好,”谢洹打量着他,“左右也没什么事,快回家去吧!”
他不容分说,立刻命人送他出宫:“回去吧,你夫人还在家里病着呢!”
沈浮知道他为什么催他走,他是为着姜云沧的嘱托,有意撮合他亲近姜知意,这种儿女情长通常让他觉得厌倦,可此时他孤寂疲惫,竟有些想念有姜知意在时,那永远让人安心的平静。
沈浮转身,沿着御河蜿蜒的堤岸,慢慢走出御园。
阳光炽烈,在地面晃出大片的白,沈浮听见有人叫他,轻柔的,女子声音:“沈相。”
沈浮抬眼,映入眼中的,是雪青衫子,蜜合色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