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意在沉睡中。
就好像长途跋涉了很久,得不到休息,得不到宽慰,累得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想动,只想长长久久,安安静静地睡下去。
可意识又在模糊中带了点清醒,模糊听见有人在问:“她怎么还不醒?”
这声音很急,还带着绷紧了的颤抖,姜知意认出了是姜云沧,她想告诉哥哥自己只是睡着了,想让哥哥别着急,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意识越来越散漫,过去与现在交杂着,凌乱从脑中划过。
洞房花烛,盖头揭开,她羞涩地笑着,迎上沈浮冰冷的眼,他丢下盖头,转身离开。
新婚三朝,他一直宿在书房,一次也不曾进过她的房,回门时母亲问她怎么样,她忍着酸涩,说沈浮待她很好。
他还是不肯进她的房,相见时连话也没有一句,赵氏开始骂她没用,骂她留不住男人,她背地里抹眼泪,看见沈浮依旧是笑脸相迎,谁知那天夜里,他来了。
他还是没有碰她,床很大,两个人各睡一边,她不敢往他身边靠,又怕羞不敢睡,只好拼命找话题跟他说,偶尔偷偷看一眼,发现他闭着眼睛听着,嘴角扬起,眼梢垂下,似喜又似悲。
他们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夜里各自睡在床的一侧,熄了灯低声说话,她总有很多事跟他说,慢慢的,他偶尔也回应她一两句,她很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她,还记不记得八年前的事,她犹豫了很多天,终于鼓足勇气问他,还记不记得从前见过我?
许久,听见他淡漠的声音,记得。
他明明记得,却并不像八年前那么待她了。姜知意心里发着苦,失望又失落,才明白同样的经历,原来并不能让身处其中的两个人生出同样的情意。
秋天到了,她从山里移栽过来的野菊开了,她剪下头一茬花骨朵给他做了桑菊香囊,石青湖丝的袋子,银线锁边,那天夜里下了雨,很冷,她睡迷糊了不小心挤进他怀里,他抱住了她。
她以为他们要好了,可第二天一早,他送来了避子汤。
避子汤,又酸又苦的味道,可真是难喝啊。姜知意仿佛又闻到了那令人厌恶的气味,想要躲开,可怎么也醒不过来,极力挣扎中,又听见了哥哥的声音:“她再不醒,我要你的命!”
还有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姜将军好大的威风,没有脉案不知情况,你就是杀了老夫,老夫也没法医!”
哥哥又跟人吵架了,每次碰到她的事,哥哥总是格外容易与人起争执,小时候谁家小孩若是敢欺负她,哥哥必定要几倍讨回来,当年她坚持要嫁给沈浮时,哥哥更是愤怒,差点找沈浮拼命。
是她错了,她真该听哥哥的话啊。
带着茧子的大手抚着她的额头,哥哥耳边在唤她的名字,姜知意很想叫一声哥哥,很想告诉哥哥自己没事,可眼皮沉得很,任凭她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恍惚中,又听见先前那男人的声音:“我想起来了,朱太医似乎前阵子才给令妹诊过脉,你快让人去找他来,一同参详参详。”
哥哥驳回去了:“朱正是沈浮的走狗,不要他!”
太医朱正,沈浮的心腹,那落子汤就是他备下的吧?大夫本来是该救人性命的,如今,却帮着沈浮来杀她的孩子。
是谁告诉她沈浮会给她落子汤?对了,是那个医女,白苏。
她软软款款地从阶下的阴影走出来,她说院门从外头锁着呢,夫人出不去的,她扶着她回了卧房,她悄悄告诉她沈浮已经备好了落子汤,她带着笑问她,夫人,你敢不敢信我一次?
她跟长姐真的好像啊,可细看还是不一样的,长姐是温柔宽容的,白苏是聪明狡黠的,长姐目光清澈,白苏却总是微微低眼,又从眼梢处忽地瞟人一眼,分明是清丽的容貌,这么一瞟,便有了烟视媚行的味道。
她并不信她,然而那种境况,她没什么选择。沈浮不会让她留下孩子,更不会让她带着孩子和离,就算她种种侥幸都躲过了,赵氏也不会让她独自拥有这个孩子。
这个世道,女人要想按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可真是艰难啊。白苏这么说着,圆而媚的眼睛瞟着窗外,带着笑叹口气,夫人应该信我一次。
她不信她,但她做出了选择。她得赌一把,赌输了,无非和不赌一样,赌赢了,她就能护住她的孩子。
“落子汤是不是朱太医备下的?”男人在问,“如果是他,将军最好还是找他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姜云沧的声音:“多半是这狗贼,我去找他!”
他跑出去几步,猛地又折回来,握住姜知意的手。手是暖的,没什么力气,软软地落在他手心。眼梢热得厉害,姜云沧感到恐惧,两年前他失去过她一次,两年后,他不能再失去她,便是杀到鬼门关上,也要抢她回来!
姜云沧拿起姜知意的手,在脸上贴了贴:“意意别怕,等我。”
姜知意听见了,她醒不过来,急得几乎要哭。哥哥别去,别丢下我啊,哥哥,那落子汤,不是朱正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