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绣芬脸上那可惜的神色,姚铃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窘迫。
盘金绣必须要用一根线盘到底,中途不能断掉或者换线。
姚铃在绣的过程中因为走神不小心出了点差错,导致线断了。
因为这个料子做成衣服后,是打算自己穿的,所以她稍稍偷个懒,没有费功夫重新连起来,而是在断开的地方用上小技巧换线续上。
一身旗袍中,图案繁多,一针一线加起来,总共有上万的针脚。
别说普通人了,就是刺绣的行家在这密密麻麻的丝线中,一时半伙都看不出她这点儿小失误。
怎么也没想到,这才一照面,不过片刻的时间,竟然就被人直接指出来了!
这个人的水平,远远在我之上!
意识到这一点后,姚铃心中一惊。
姚家凭靠多年累积,终于在京都甚至全国都有一席之地,姚铃是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刺绣传人。
因为几十年前发生过意外的缘故,姚家刺绣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
现如今刺绣水平在姚铃之上的,只有家族中那些头发花白的老者。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眉眼间略微有岁月的痕迹,但至多不超过四十岁。
这个年龄,刺绣水平比她还要高,京都何时出现这等人物了?
上一次给她这样震惊的人还是……白家寿宴……
两人相撞后,不仅人倒地,手里的东西也散落开来,落在了四周的地面上。
姚铃盯着绣芬的脸发呆,绣芬盯着姚铃的衣服入迷,两人谁也顾不上一旁掉落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姚铃鬼使神差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只见在她们的左侧,散落的物品中,有本画册微微摊开,露出了画作的一角。
姚铃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到一样,不自觉伸出手,将遮挡画册的封面掀开。
一张张油画映入眼帘。
有的是已经画完的,有的画了一半,有的才刚打了个框架。
姚铃看着看着,手不自觉颤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表现得如此异常,绣芬一下子就惊醒过来,关切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撞到后不舒服?我先扶你起来……”
绣芬说着,朝姚铃伸出手。
姚铃却在下一瞬,反抓住了她的手腕。
姚铃的目光从油画中移开,缓缓落在了绣芬的身上,古典细长的双眼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微微泛红。
她瞪大眼睛看着绣芬,眼中神情震惊,复杂,不可思议,还饱含了几分意外清醒和不敢置信的惊喜。
“这些画……是你画的?”姚铃轻声道,声音轻轻软软的,似乎深怕自己音量大一些,就从一场美梦中惊醒了。
绣芬看了一眼被姚铃掀开的画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她从来没接触过油画,来到画馆后才开始学习。
虽然大家一直夸赞她有天赋,但只有绣芬自己明白,她和大家的差距有多大。
绘画不是短期内能一朝一夕速成的,为了让自己能最大限度地跟上大家,绣芬使用了个小小的“旁门左道”。
大框架的时候,她不是使用传统的办法,而是将刺绣的框架运用到了油画之中。
别人都是提笔描绘框架,绣芬则是用针在纸上轻点。
针尾微微往下按,不至于刺破画布,但又能留下一些痕迹,颜料描绘上去后,深深浅浅,不仅速度快,比调色效果还要更逼真。
自从第一次这样尝试之后,不仅没有收到批评,反而被纪老师大力称赞,绣芬就彻底走向了这条刺绣和绘画结合的“不归路。”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种办法终归不是正途,所以平常不大好意思示人。
没想到这一摔,一下子就暴露了。
这个年轻女人身上的刺绣是手工绣上去的,很可能是她本人的作品。
既然是刺绣的行家,肯定一眼看出她干了什么。
绣芬有些尴尬地道:“是我……”
姚铃缓缓起身,看着绣芬一字一句道:“这是乱针绣吧?”
“嗯。”绣芬点了点头。
“你会乱针绣,会苏绣,还会劈针绣、簇金绣……”姚铃道。
绣芬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苏绣是她刚刚透露的,画本里只能看出乱针绣,劈针绣、簇金绣她并没有展露过,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绣芬刚想询问,对方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又道:“起针后第二针在第一针的中间穿过,每根线至少由五种以上的丝线捻合而成……金线描绘佛像身后的金光,寿字用特殊的技法隐于图中,又处处可见……”【注2】
绣芬一惊,猛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些?!”
白启智大寿,绣芬带着沈惠惠来京都贺寿,所送的寿礼,是绣芬亲自绣制的观音贺寿图。
而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这些细节技巧,正是绣芬在绣制观音贺寿图时所运用的技法!
那幅贺寿图自寿宴后就再没出现过,绣芬默认被白家带走了。
白家人绣芬基本都见过,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女人。
她是谁,为什么会刺绣的同时,还知道观音贺寿图的细节?!
“我的名字叫姚铃,是姚家新一辈的刺绣首席,得姓于绣,你也可以叫我——绣铃。”
得姓于绣。
姚家,绣铃……
绣芬彻底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