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棠道:“让小王带你去吧。”
钟黎眼皮往下微微耷拉,一副失望的神情,巴巴地看着她:“我想要妈妈带我去。”
这眼神实在让人很难对她说出半个不字,严棠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又搬出自己头头是道的理由:“这是妈妈的家,妈妈对这里是有感情的,知道每一个房间的用处,清楚每一样东西的来历,跟王阿姨不一样的。”
她一口一句妈妈,叫得比谁都甜,严棠听得头大,只好起身。
钟黎跟着严棠离开,客厅便又陷入那种沉闷的安静。
静默片刻,傅爷爷评价一句:“这孩子性格挺活泼。”
严棠带着钟黎四处走走看看,钟黎对傅闻深的房间最感兴趣,那是他十八岁成年之前一直居住的地方。
但尽管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里面带有私人烙印的物品却并不多,甚至没有钟黎这短短两三个月以来新添置的东西多。
有很多很多书,涉及高等数学、物理、逻辑思维训练、英文、经济学、金融管理……
没有任何闲书、一般男孩子会喜欢的游戏机、动漫周边、体育比赛相关——等等可供玩乐的东西。
这间傅闻深成年之前居住的房间,与他现在的卧室一样枯燥而无趣。
钟黎很奇怪:“他都没有玩具的吗?”
“玩具只会干扰他的注意力。”严棠说,“他成长到现在这样,靠的不是玩具。”
这种教育理念钟黎完全不认同:“那多不快乐。”
“快乐有什么意义。他需要的是足够优秀。”
钟黎突然有点心疼她老公了:“可这是他想要的吗?”
这话让严棠陷入短暂的沉默。
老爷子深受其父亲影响,对部队有深厚情结,早早让傅长卫则从军,傅家的产业都交给傅长定继承。
原本也没什么,严棠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傅长卫在军中颇有建树,自己也满腔热血,要是让他去继承公司做生意,他未必会喜欢。
可自从严棠怀孕时,傅长卫在一次任务中受重伤,她受了刺激早产,分娩时大出血,险些一尸两命死在手术台上,她的心态就变了。
她会担惊受怕,担心丈夫再遭遇意外,未必此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死里逃生。这种担忧无法缓解,除非傅长卫退役——但她清楚,不管是老爷子还是傅长卫自己,都不会同意。
生产时的意外让严棠变得有些偏激,偶尔会对傅家心生一点怨怼。这种不平衡的心态,在傅闻深周岁那天,老爷子跟傅长卫商量让他成年后子承父业时,达到峰值。
严棠不能理解,无法理解,先是她丈夫,现在又要轮到她儿子,为什么这种命运一定要落在他们头上,傅长定父子俩却能在家中安享富贵?
就算出于公平,这次也该轮到傅长定的儿子不是吗?
为此她与傅长卫发生了很大争执,这种争执在那之后持续好几年。
傅长卫跟老爷子一条心,严棠却受不了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她把所有的心力投注在儿子的培养上,希望他比傅长定的儿子傅闻越更优秀,一定要将傅闻越比下去,让老爷子知道,他比傅闻越更适合做傅家的继承人。
傅闻深确实如她所愿,成长得非常优秀,一点都不比傅闻越差,可惜他晚生两年,便处处都晚人两年。
上面有一个长他两岁的哥哥,所有风头就都是哥哥的,他所获得的奖杯、赢得的比赛,傅闻越也都已经赢得过。
傅闻越天生就不是一棵碌碌无为的苗子,相反他从小成绩就格外优异。他越优秀,压在严棠心头的石头就越重,对傅闻深的教育也越苛刻。
她在他童年里塞满看不完的书、上不完的课、练不完的琴……逼迫他去加速成长。
有时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了,可看到傅闻越,她又觉得时间紧迫。
严棠也想不到,傅闻越的人生会结束在十六岁的好年纪。
她不必再逼着傅闻深去与哥哥竞争,但那时想停下来,已经为时太晚。
有时候回头想想,她也不确定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有钟黎在,傅家向来“食不言”的餐桌气氛,突然变得活跃起来。
傅家人几乎没有互相布菜的习惯,钟黎却很喜欢通过请求帮忙来与人建立联系。
“老公,鱼肉有刺,你帮我剔掉。”
“妈妈,我想尝尝那个芦笋,可以帮我夹一颗吗?”
“爷爷,那个鱼汤好喝吗?”
“好喝。”傅爷爷自动领会她的意思:“我帮你盛一碗?”
旁边的阿姨赶忙想过来帮忙,钟黎已经把自己面前的小汤碗递过去,笑眯眯说:“谢谢爷爷。”
傅爷爷帮她盛好汤,钟黎尝了一口,发出“嗯~”的愉快声音:“真的好喝,爷爷果然没骗人。”
傅爷爷笑了起来。
吃完饭,傅闻深先是被父亲傅长卫叫去书房谈话,结束后出来,碰见老爷子。
傅爷爷正在关走廊每天定时打开通风的窗子,他不喜欢让人伺候,家里请的人很少,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自己动手。
正值深冬,到夜晚风极冷,傅闻深走过去:“我来吧。”
傅爷爷看让到一旁,看着他伸长手臂,将朝外打开的窗叶合拢,窗框上的积雪扑簌簌落到地上。
“老钟头还挺有心眼,我跟他见了好几次,他也没跟我透露过半个字。”
傅爷爷背着手说:“怪不得最近约他钓鱼,他总说有事,敢情是心虚。”
傅闻深将走廊的一排窗子全都关好,手背上落了一抹雪,他轻轻拨掉,没作声。
傅爷爷瞥他一眼:“你可想好了。等她脑袋恢复了,要是还是不要你,爷爷可帮不了你。”
钟黎从洗手间出来时,在偏厅遇见傅长定,他正在给一只绿毛鹦鹉投食。
她兴致勃勃走过去看,傅长定偏过头看了看她,继续拿着一只银色勺子喂食。
这只鹦鹉长得很有特色,通体翠绿的颜色,小黑豆似的两只眼睛,见她过来,歪着小脑袋盯着她瞧。
“它好漂亮。”钟黎等它吃完东西,小心地把手指伸向鹦鹉,见它没有抗拒,这才轻轻放上她脑袋,摸了两下,滑溜溜的触感。
鹦鹉从架子跳到她手背上,钟黎举着手,任由它沿着手臂走到自己肩上。
她眼睛一亮,露出笑脸:“伯伯你看,它喜欢我。”
傅长定笑了一声。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笑容明媚而充满生机,这栋房子里很久没有如此鲜活的生气了。
“它会说话吗?”钟黎问。
傅长定说:“没人教过它。”
傅家没一个话多的人,连带着养的鹦鹉都像个哑巴,至今没学会说话,只会鸟叫。
“靓女。”钟黎放慢声音,一个音一个音地发,“来,跟我学,了一昂靓,呢玉女,靓女。”
鹦鹉张嘴,发出原始的清脆叫声,钟黎不厌其烦地教了半天。
傅长定默默看了一阵,忽然感慨道:“要是闻越还在,跟你结婚的应该是他。”
“闻越?”钟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又有一点隐约的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
傅长定却没有再多说的打算,伸手让鹦鹉跳上来,送回笼子里。
离开傅家后,回天阜湾的车上,钟黎托着腮问傅闻深:“老公,闻越是谁?”
傅闻深忽然朝她看来,目光在光线昏昧的车厢内难以辨认。
沉默片刻,他没答:“为什么问他。”
钟黎把傅长定那句困扰她半天的话讲给他听:“什么意思?为什么跟我结婚的应该是他?”
傅闻深似乎并不想多提,越过扶手,将她的手握到掌心里。
说了答非所问的两个字:“不会。”
钟黎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轮廓英挺的侧脸。
想了一会,她坐直身体,变换姿势时微微带动了手,傅闻深掌心倏然收紧。
害,渣男越来越粘她了。
钟黎抬起自己别过去被他抓着的左手给他看:“老公,你这样牵着我很别扭的呀。”
傅闻深放开手,神色淡得一点内容都没有。
钟黎收回左手,又把右手递到他手边,晃了晃:“牵这只。”
车厢灯很暗,她的眼睛却是明亮的,一点点光源落在里面,就能散发出最灿烂的光辉,世上最昂贵的宝石也不会比这更漂亮。
晚间在书房,傅长卫以父亲的资格教训他,说他这和趁人之危没有区别,不是君子所为。
傅闻深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君子。
钟黎的手在半空停了几秒,他没动,她就自己把手放到他手心里,无奈道:“又不是不让你牵,怎么还生气呢。”
傅闻深握住她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抬起扣在她颈后,把人往前带的同时吻了上去。
傅闻深不肯说,这问题却始终困扰着钟黎,隔天趁他不在家,早餐时问吴阿姨。
“是大先生的儿子,十几年前就过世了。”提到他吴阿姨还有些唏嘘,“本来好好地,生了一场大病人就没了,挺可惜的。”
吴阿姨跟她讲了傅家的这些关系,还有当年关于两个孩子的安排,钟黎还是不懂:“这跟我好像没有关系,伯伯为什么那么说?”
吴阿姨张了张嘴,又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
要是傅闻越还在,没意外的话,现在继承傅家的就是他,那跟钟家的联姻自然也是落到他身上。
钟黎总觉得一团问题好像绕成了一个死结,像两头断掉的线,需要一个线索才能连接起来。
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