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画面定格在费迪南德惊恐、迷茫而诡异的表情之上。随后,这画面突然一黑,然后再一次开始循环。
无穷无尽的灰黑色迷雾、昏暗无光的血腥天色、崩散为星点的巨大天平、骤然覆灭坍圮的陶赫蒂亚、周围无数人的哭喊和尖叫……
那是萨丁帝国的末路。他想。
幽灵先生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在德布利斯夫人写给情人的信中,她明确提及,她亲眼目睹了商业与誓约之神梅纳瓦卡的陨落。
显然,在当时逃离陶赫蒂亚的人群当中,目睹天平崩散这一幕的人们并不在少数。而他们将终生困扰于这样可怕的、疯狂的场面。
逃离陶赫蒂亚的费迪南德没过多久就死于这样的疯狂。而更多人也同样如此。目睹旧神陨落,对于人类来说,是超出他们想象的事情。
……只不过,在那个混乱而疯狂的年代,这或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人们在逃命的时候,必须记住,不要回头——不要望见神明的陨落。
“望见”。对于幽灵先生来说,他同样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他曾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望向了深海梦境中腐烂的星星眼睛。
如果不是他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属性撑了过去,那么他的结局恐怕也不怎么好。这世界的许多问题都来自于这种无知的好奇心。
可在另外一个层面上,他也可以理解费迪南德当时的心态。那毕竟是旧神的陨落。
幽灵先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轻轻敲了敲这个梦境泡泡,下一刻,梦境泡泡跟随他的心意破碎,重新变回了那苍白的灵魂。
他自己没意识到这顺手的动作中隐藏着的含义,不过琴多倒是说:“似乎您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利用李加迪亚的力量?”
幽灵先生一怔,不由得感到了些许的奇怪。他想了想,便说:“或许是因为,这涉及到了梦境的力量?”
“有这种可能。”琴多低声说,他转而问,“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找找其他人的灵魂?”
幽灵先生思索了一下,便说:“先看看卡拉卡克和奥尔德思·格什文的梦境吧,如果能找到他们的话。”
之后,琴多再一次寻找到这两人的灵魂。和费迪南德差不多,卡拉卡克和奥尔德思的灵魂也同样是苍白的、浑浑噩噩的。
这两个人的苍白色灵魂默然站在那儿。奥尔德思时不时摇头晃脑,嘀咕着什么。他说的似乎是堪萨斯语,幽灵先生便问琴多,奥尔德思究竟在说什么。
琴多听了一会儿,迟疑了一下,便说:“他在怀念他的爱人。”
幽灵先生默然片刻,心想,还真是不出所料。
卡拉卡克的灵魂则时不时会抱紧自己,瑟瑟发抖,好像被漫长的冬天冻到了,所以不得不用这种办法为自己取暖。活着时候的习惯影响了他死后的灵魂。
他们依次看了看这两个人的梦境。
奥尔德思·格什文的梦境满是他的爱人。他们望着梦境泡泡中的那个温柔地微笑着的女人,以及更年轻时候、一脸意气风发的奥尔德思,都感到些许复杂的心情。
琴多几乎下意识侧过头,吻了吻幽灵先生的唇角。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幽灵先生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他们静默地望着梦境泡泡中的循环。隔了一会儿,幽灵先生伸手将这个泡泡敲碎。他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更为遥远的沉默纪,仿佛与他们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共同窥见过往的时光。
那是他漫长人生的一小段。尽管那之后的人生如此漫长,但奥尔德思·格什文无法忘记他的爱。
幽灵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他们才望向了卡拉卡克的梦境。
卡拉卡克的梦境并非他人生中的一个小片段,而是不断重复闪现的、人生中的重要事件。
出生、成长,毁掉的故乡、漫长的流浪,不同城市的街头巷尾和阴暗角落,不同面孔、表情和性格的人们。他逐渐苍老、逐渐年迈,逐渐无法继续这无穷无尽的流浪人生。
最后,他死在一个距离春暖花开的日子无比临近的时候。最后,他还是死在了漫漫冬雪之中。
幽灵先生带着一种猝不及防的沉重的心情,静默地望着卡拉卡克的一生。有时候,一些片段就能立刻让他想到《卡拉卡克的日记》中的某些描述。
那能让他会心一笑,有一种虚幻的文字竟然变为真实的画面的感触。可更多时候,他感到一种漫长如寒冬的叹息。那让他想到冻结的冬天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