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祭器、敬拜鬼神、收取贡品、驱除妖邪……没有差别……巫傩大人们一直这样,他们很少跟凡人交谈……”
秦翁摇头,又开始念叨他走熟了水路,还有这些年见到的各地客商与罕见货物。
“云武城从前没这么热闹,世道变好啦,也就是这些年吧!”
秦翁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他睡得沉了。
入梦法术人人都会,就连不成气候的小妖也懂两手,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稀奇。
但岳棠可以做到毫无痕迹。
做梦的人不会有任何不适,翌日醒来甚至不会记得梦见了什么,只有零散的片段画面短暂留存,很快,连这点记忆也会消失。
水波江涛轻轻摇晃着船体。
茶花的香味早已随风散去。
那抹玄青色的人影跃离船只,如来时一般,踏浪而去。
***
岳棠御风而行,忽然眼前一暗。
只见两岸山崖探出,遮住水道上方,月光就消失了。
水道也忽然变得狭窄,险滩急流形成了数个旋涡。
水浪咆哮的声音出现了起伏重叠,它们在这处峡谷水道里反复回响着,像一只潜藏于水底的无形怪物,准备吞噬所有经过它上方的船只。
两岸都是峭壁,壁上挂着一些枯藤,偶尔有矮小的树木在石缝里生长。
浅滩四周堆积着腐朽的木板与带着树皮的原木。
前者是曾经葬身于此的船,后者大约是上游飘来的枯木。
岳棠随意地选了一根原木,站在那里打量四周。
他遗憾地想,若是白天,大约就能看到老练的船工沉稳掌舵、齐心协力驾船绕过一个又一个旋涡,避开所有险滩恶礁了。
岳棠很不愿意出门,可是既然已经出来了,不玩到尽兴,他是不想回去的。
尘世间有许多值得一观的景色。
可惜今天要错过了。
岳棠不能在这里等到太阳升起,船行入峡谷,因为他打算连夜赶路,去那座云武城看一看。
凭那些黑袍巫傩的模样,岳棠敢断言巫傩神庙就是巫锦城的势力。
可是巫傩神庙从什么时候成为属于巫锦城掌控之内的力量,这点就有待确认了,在南疆百姓心里,巫傩神庙侍奉山川诸灵与鬼神,而巫锦城杀神造反,毫无疑问就是杀了巫傩神庙供奉的神灵。
但南疆百姓不知道神没了,也不知道他们崇敬的神庙之中发生了这样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巫傩们也没有表现出分裂、叛乱的迹象。
岳棠不相信巫傩神庙之中没人反对巫锦城。
他们去哪儿了?全都被巫锦城杀了?
巫锦城麾下南疆兵卒,沉默寡言,令行禁止。
即使在密林里穿行搜山时,也有一套严密不乱的阵势,与白鹿山妖军那乌合之众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一支大军,居然只是神庙里的巫傩?
按照南疆风俗,在这里主持敬神仪式的巫师,应该佩戴鬼怪面具,然后绕着火堆转圈,往火里不停地撒药粉,同时嘴里念念有词手舞足蹈……
岳棠不由自主地在脑中预想了巫锦城冷着脸,看手下的人围着火堆跳舞的画面。
“噗……”
那可真是太有趣了,岳棠忍住笑意,强行挥散脑海中的诡异画面。
岳棠仰起头,他看到前方峭壁之间横着一条长长的铁索。
想来这就是住在附近的南疆村寨百姓用以渡江的滑索,他正好可以上去看看,换个角度眺望赏景,顺带确认云武城的方向。
听秦翁方才之言,走水路也就三五日的光景。
岳棠轻飘飘地落在铁索之上。
锁链布满露水,滑溜异常,连飞鸟都没法落足。
岳棠自是不在乎的,他习惯性地负手于后,看着高悬的银月轻声喟叹。
正如他所想,这里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南疆之月,似乎格外清冷。
月光带着沁骨的凉意,伴随着高崖朔风,丝丝缕缕侵入神魂……
等等,神魂?
岳棠蓦然转头,赫然看到右侧山崖上,有一人,血纹饰白袍。
巫锦城侧坐在一块怪岩上。
他只用右腿支起身体,姿势洒脱不羁,左手还拿着一个莹白如玉的杯盏。
岳棠:“……”
巫锦城见岳棠久久无言,他微微挑眉,举杯向岳棠示意:“此地名为恶鬼峡,两山蔽月,崖顶独揽盛景。南疆有十一处赏月之地,我独喜此地。”
所以这是巧合?
岳棠欲言又止,他在无名山方圆百里也有几处赏月地,心念一起,不管满月残月,都可以看上一整夜。
但是……他只是在山里走走,眼前这位是南疆之内随便走吗?
还有没有一点被天庭举兵讨伐的自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