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说阿虎将来会协助自己倾覆天庭吧?
岳棠稳了稳心绪,摇头说:“生死簿之事无法验证,而天命之说过于虚幻,那人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散修,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无惊世骇俗之能,如何能担得起这份大任,只怕会让你失望。”
巫锦城深深地看了岳棠一眼。
他没有反驳,从容地颔首:“好,不提此事。”
巫锦城解开了那层血色屏障,起身远眺江水,抬手一指:“船家已经拔锚离开江心洲,正往恶鬼峡而来,榕木居士可想与我共观这棹桨击流直闯天险的景象?”
岳棠被那榕木居士的称呼哽了一下,但这会儿也不能给巫锦城另外一个名号,用真名就更不可能了,他只好默认了。
“正有此意。”
岳棠拂袖收起茶壶杯盏,欣然来到崖边。
船还没有进入恶鬼峡,所以他们只是远远眺望,并不急着走上那条晃悠悠的铁索。
“若有一日得道成仙,不知榕木居士可有抱负?”
“这……原本是没有的。我乃散修,日后也不过是一介小仙。”
岳棠喟叹。
他对天庭有些不满,但这与他求道之心没什么冲突。
天道玄妙无穷,让他如痴如醉。
他是为了求道才想成仙,不是要去天庭做什么官职。
所以岳棠觉得自己纵然成仙,也一样是寂寂无名的闲散仙人。
朝游北海暮苍梧,掌掬天河盛银壶,漫天神佛皆不识,若是路遇不平,就像现在这样变个身份给天庭添点堵。
干倒天庭这件事,在此之前,岳棠完全没想过。
倒不是认可天庭对三界的统治,而是做不到。
岳棠看着滔滔江水,一时陷入迷茫。
他好端端的悟道修仙,怎么就忽然一个罪名从天而降,眼瞧着就要砸中自己的脑袋了呢?
“想做无名小仙,怕是很难。”
巫锦城话中有话地暗示。
岳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如果他真的成仙了,而之前的猜测又都是真的。
那一页被封存的生死簿记载有概率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还有更大概率飞到阴曹地府阎罗殿上,宣告又有一人挣脱六道轮回,飞升得道,从此名姓归入天庭神册。
——那就麻烦了。
因为他叫岳棠。
岳棠眼皮狂跳,勉强笑道:“确实如此,成仙太难了。”
他得从今天开始给自己重新想个名字。
阴曹地府的那页生死簿得想办法毁掉。
然后给自己捏造一个来历,最好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假身份,要有完整的轮回记录,没有可疑之处。
这根本不是他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能做到的事情!
岳棠想要伸手扶额,他怀疑如果自己把这一切都完美地遮掩过去,还是单独完成的,那他可能就拥有了预言之中的……嗯,百分之一实力吧!
不不,夸大了,可能是千分之一。
岳棠两眼发直地想,那可是天庭倾覆,轮回倒转啊!
“吁,这预言……怎么不直接说那人重建了天地秩序呢?”岳棠悄声自语。
他说完就感到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望向巫锦城。
巫锦城遥观江水,似有所感,也侧首回望。
“……”
此时,恶鬼峡前段江流传来了船工喊号子的声音。
阳光斜斜地沿着一线天照入峡谷,便似昏暗的穹顶漏下的引路之光,使船工能看到那一个个隐藏在急流之下的旋涡。
古老的南疆方言,带着奇特韵律的调子反复鼓劲。
船身扎入湍急的江流,就像被卷起的一片树叶,在高低不平的江流中左右摇摆,被无数暗藏的旋涡来回撕扯。
就是在这样险之又险,随时会撞得粉碎的危境之中,船身无数次调整方向,看似轻飘飘实则无比艰难地前行。
终于,船身被最后一道急流高高抛起,推入更开阔的水面。
船工们手持棹桨,齐声欢呼,岳棠这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屏着气,几次都差点想要施法救人了。
“鹰愁涧,恶鬼峡,活人难渡,这是南疆谚语。”
但凡人舍命,也渡过去了。
这还只是凡人。
吾辈修行中人,何事不可为?
“与君一会,收获良多,就此别过。”
岳棠长身而立,紧蹙的眉峰已然舒展。
他再次拱手,低首揖礼,只传音道:“我会去当年故地,细寻线索。纵使一无所获,我也不忘与南疆故人的约定。”
“我亦如此。”
巫锦城抬手回礼。
他目送岳棠御风离去,久久地凝注着那玄青身影,直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