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因没有抬头,脸上的表情甚至都不曾变过,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泥坯上,刚刚变形凹进去的地方已经再次变得圆润光滑。
“什么时候?”林嘉因语调平静,仿佛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快了吧,听朋友说的。”司念侧着身体懒懒地躺在椅子里,看着她白皙的手指沾满了泥。
溃烂的伤口,只有把腐肉彻底剜去,才能重新长出新肉。
其实那次在酒吧司念就想说的,但林嘉因提前走了,现在看她状态越来越好,司念想让她好得更彻底些。
林嘉因没有再问,她不是一个喜欢追问的人,特别是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上。
这件陶器林嘉因做了很久,但仍旧很不出彩,她放到阴凉的地方风干,然后继续坐在桌案前拍打泥土,开始做下一个。
一下午,林嘉因连着做了三个,但每件仿佛都有微不可查的瑕疵,就像是遍布在她眼睛里的故事。
“饿了,去吃饭吧。”天还没黑,但林嘉因确实饿了。
“好,你请我,下午一片叶子都没卖出去。”司念从椅子里起来,感觉浑身瘫软,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早晚得流浪街头。”林嘉因笑了笑,去旁边洗手。
两人吃完饭天刚黑,司念说去喝一杯,林嘉因累了,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林嘉因走进浴室,她仰着脸,任由水雾冲刷,波浪的卷发沾了水显得有些颓败,在花洒嘈杂密集的声音里,她听见了司念那句话。
——徐之恒要结婚了。
她明明已经很少想起这个人了,但没想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会有反应。
头发吹了半干不会滴水,林嘉因穿上睡衣走出浴室,她坐在卧室窗前的沙发上,倒了杯酒,黑红色的液体,像是掺着蜜糖的毒|药。
女人修长的双腿翘在旁边的矮凳上,和月光比着皎洁,黑色蕾丝的睡衣,和夜色比着暧昧。
十八岁之前,她是无忧无虑的,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可是十八岁那年,她发现父亲在外面还有个家庭,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从此以后家里只剩争吵,就在她以为生活就会这么灰暗下去的时候,她遇到了徐之恒。
那年她大二,十九岁,徐之恒是大她两届的学长。
他安慰她,开解她,带给她很多温暖和感动,让她渐渐相信,或许不是每段感情都会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只要用心经营,他们也是可以相互厮守的。
可是他们在一起七年,他爱上了别人,在她想跟他结婚的时候,他爱上了别人,他们之间没有争吵,他是心平气和来跟她谈的。
当初林嘉因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和她睡了吗?
徐之恒说,没有。
林嘉因点了点头,省得她去医院检查了。
他们这七年的感情,结束得很仓促,情侣之间大抵都是如此,热恋的时候都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但分手的时候就会发现,不过都是尘世的俗人罢了。
现在想想,一段感情哪有不变心的呢?爱是有期限的,只是那时候的林嘉因不懂这个道理,感情里的两个人爱上和不爱都是没有道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没有对不起她,他坦诚地告诉她,也恪守住了底线,他是在他们分手后才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的。
所以能原谅他吗?不,原谅不了。
终究是他先离开了,终究是他先背叛了这段感情。
林嘉因相信他当初爱她是真的,但现在爱别人也是真的,他是一个好男人,只不过这份好不再留给她罢了。
那天晚上,她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依旧光鲜亮丽地去上班,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把那些满目疮痍的过去展现在别人面前,这个“别人”也包括徐之恒。
她甚至没有兴趣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抢走了他,不重要,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徐之恒不再是她的了,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林嘉因望着天空那轮弯月,周围弥漫着乌云,有种朦朦胧胧的厚重感。
其实分手后他们见过一次,是在去年,一条平平无奇的大街上,十几米的距离,她没往前走,他也没往前走,彼此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她先转了身。
林嘉因了解他,就像她说的,他是一个好男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为了她拒绝其他女人的暧昧,但现在,他也可以对别人好,对别人好的时候,她就真的变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如今她变成了其他人。
回忆苍白,夜色朦胧,林嘉因对着无边的夜幕举起酒杯——
敬黑夜,敬背叛。
不知过了多久,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林嘉因突然有些后悔了,她今天应该答应司念的,此时此刻她很想去酒吧,去听嘈杂的音乐,去看晃动的身体。
林嘉因晃晃悠悠地走进衣帽间,准备换衣服去酒吧,但她刚拿出来一件上衣,手机震动了,她眼神迷离地看着上面的消息。
林嘉因反应了几秒,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她看着这条消息笑了,然后在消息框打下几个字,不过连手指好像都醉了,打得很慢。
[来找我吧,林栖路11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