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两人办完手续回家,朱安取出结婚时的婚纱,在那棵海棠树下烧得干净,熊熊的火光烧得树皮发黑,也把她曾经的爱情和婚姻烧成了灰烬。
从后院回来,朱安收拾了几件衣服,提着小行李箱下楼:“其他的扔了吧。”
“这张卡你拿着。”说好的一辈子,说好会忍受她所有的好与坏,到头来他还是食言了,时秋铭心里五味杂陈。
朱安低头看着那张卡,侧身过去了。
“妈!”时傅心里很慌,这几个小时他坐在沙发上不曾动过,看到他们这么快回来,他以为他们后悔了,没有离成。
然而看到她提着行李箱下楼,那么小的箱子,能装下什么?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离开的时候只有一个箱子吗?一个箱子就装完了吗?时傅不想让他们彼此折磨,他想让她幸福,而不是整天郁郁寡欢,冷冷清清,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舍不得,时傅没想到,她连他也不要了。
朱安的脚步顿了顿,她回头看着时傅。
平日里,只有在面对时傅的时候,朱安才会露出真正的笑容,她教他读书,教他画画,教他弹钢琴,可以说,时傅是她的全世界。
但她没想到,她的全世界现在要让她离开。
朱安红着眼睛最后看了时傅一眼,然后关门离开了。
时傅眼红得掉下了泪,14岁的少年,永远失去了他的妈妈。
他们离婚三天后,嘉因的妈妈找上门,指着他父亲大骂,其实在时傅的印象里,这个温柔的阿姨是说不出那些话的,但那天,他看着江婉一边哭一边骂他父亲,而他父亲没说一句话。
在江婉离开前,时傅跟着她跑到院子里。
“婉姨,我妈在哪……”时傅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不知道。”江婉是真的不知道,朱安走了,什么都没带走,逃离了这里的一切。
时傅垂下了眼,他看着那棵梧桐树苗,才刚刚栽下两三天,却一切都变了。
“如果我妈联系你,麻烦婉姨告诉我。”时傅看着江婉说。
江婉看着眼前的男孩儿,长得比她还要高,她心里五味杂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婉姨会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时傅点了点头,最后,江婉还跟他说了一句话,她说——
因为你,你妈妈的性子改了不少,但她还是她啊,那份倔强不曾变过。
时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他把江婉送出门,回到客厅后坐在他父亲对面。
“你们为什么吵架?”
“你妈怀疑我出轨。”
“你有吗?”
“没有。”
时傅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从那以后,他就出国了,和父亲的关系不咸不淡,他再也没有得到过母亲的消息,却无数次期盼着,在国外的某个街角,和她不期而遇。
到那时候,他会说声对不起,然后紧紧抱着她,不让她离开。
但时傅再也没有收到她的消息,钱包里的照片泛黄了,手机里的短信却从来没有回复。
后来,大学的一天,父亲飞到美国看他,说找到他妈妈了。
时傅和父亲飞到爱丁堡,隔着咖啡店的玻璃,他看着对面高大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女人捧着一本书,齐肩的碎发像个少女,一条阿拉斯加听话地窝在她腿边。
随后,从幼儿园里跑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一下子扑到女人怀里,女人笑着收起书,亲了亲女孩儿的额头。
时傅从思念中抽离,眼痛得无法从那个小女孩儿身上移开。
她有孩子了?
他不在的时候,她有了别的孩子。
时傅的眼红了,酸了,疼了。
这时,一个男人又进入画面中,他自然地拉起母亲的手,小女孩儿和狗在前面嬉戏,他们在后面跟着,一起离开。
之后的很长时间,时傅都没有去学校上课,每到幼儿园放学的时候,他都坐在这间咖啡店偷偷看着她。
毕业后赚的第一笔钱,时傅在他们别墅的对面买了套房子,每次她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去,他也有过无数次的冲动,想出现在她面前,但时傅又怕她不想见他,再次消失。
时傅上一次和母亲一起吃饭,是在二十年前的燕园,这一次,是在二十年后的爱丁堡。
时隔二十年,两次,她都在。
时傅最后一幅画就是眼前的这幅半成品,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拿过画笔,时傅生疏地调着颜料,小心翼翼地把这幅画补完。
如果说他有多喜欢那天的小女孩,倒也不至于,他只是怀念那天的燕园,怀念那天的母亲,而那天的燕园,最后的笔触落在了她的白裙子上。
但如今,当得知她就是她,时傅突然不想放开了。
最后一笔画完,时傅注视着这幅画,看了很久,过了一会儿,他把画放在房间的阴凉处。
夜已经很深了,时傅坐在书桌前,他看着窗外那棵夜色里的梧桐,已经从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而小女孩,也长成了大女孩……
时傅翻开笔记本缓缓写下一行字——
嘉因,这一天,我开始相信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