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楼下。”林嘉因订了最近的机票赶往这里。
司念笑了笑,告诉了她楼层和病房号码,最后挂了电话。
“我朋友来了。”司念看着向赫。
“嗯,去吧。”向赫说。
司念点了点头,注视着他的眉眼缓缓转身。
向赫倚在天台的围栏上,背后是巨大的夜幕,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点了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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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赫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在挖雪的时候筋疲力竭,全靠一股不知道是怎样的信念支撑着,看到她朋友来,向赫就回了酒店,第二天一早,他又接到了助理的电话,说公司有急事。
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向赫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落在了这里。
他想起了那双充满了自由的双眼。
终归是缘分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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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燕城,司念经常梦到雪崩的场景,那一天的恐惧已经深深地印刻到了她的身体里,而伴随着这份恐惧的,还有一份贪念。
在梦里,有时他出现,而有时候他没有出现,但被噩梦惊醒后的现实还是他救了她。
从医院回到酒店的那天,司念被前台告知他已经退房了,在短暂的失神后,司念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不欲纠缠,她也不想强求。
可是回到燕城,司念噩梦不断,那张脸也随着掌心的笔画越来越清晰。
这天晚上,司念再次被噩梦惊醒,清冷的月光映着她额头细密的汗,还有她一时间不能平稳的呼吸。
梦里,他没有救她。
夜深人静,司念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这茫茫人海,人海茫茫,她突然有些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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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件事后,司念爸妈哪都不让她去,司念只好在燕城好好待着,这天晚上,朋友约她出去玩,地点是台球俱乐部。
“我出去一趟。”司念从沙发上起身。
“去哪儿?”现在只要司念一动,她爸妈就跟着紧张。
“就和朋友出去吃个饭。”司念笑着从沙发后面抱了抱他们,一人脸上亲了一下,“别担心,十二点之前回来。”
“去吧,去放松一下。”司念爸爸说。
司念笑了,她这些天整天在家呆着,也没累着:“谢谢老爸。”
司念换好衣服出门,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晚风很舒服,好像能缓解她心中对雪的恐惧,司念来到台球俱乐部楼下,乘着电梯来到十九层。
司念从电梯里出来,顺着包厢上的号码牌往里走,可是她刚抬眼,视线就捕捉到前方那个熟悉的背影,司念的心脏微微一颤。
是他吗?
就在司念想仔细辨认的时候,那抹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包厢里。
音乐声从各个房间渗透出来,司念站在原地,好像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律动,她缓缓迈开脚步,朝那个包厢走过去。
打开包厢房门的那一刻,司念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一瞬间,思念的潮和惊喜的浪将她淹没。
向赫在公司加了会儿班,从公司出来后,他来到了俱乐部,最近,他频繁地来这里,莫名地想喝酒。
回到燕城的时间里,在工作疲惫之余,在俱乐部人声鼎沸的热闹中,他总是能想到那双眼。
就在向赫思绪漫游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被人捂住了。
“猜猜我是谁?”司念笑着站在沙发后面,弯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程浩端着酒杯呆滞住了,仿佛已经看见了这个陌生女人的结局。
果不其然,向赫眉头微皱,声音低沉:“放手。”
“向先生真是不近人情。”司念没放手,她笑着在他眉眼轻轻描摹。
柔软的指腹在向赫眼皮留下淡淡的暖意,向赫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他心中忽然一紧,握住女人手腕的同时向后扭头。
那双藏在人声鼎沸与夜深人静时的眼睛,此刻,出现在了他面前。
“想我了吗?”司念盈盈一笑。
她看到了他黑色眼眸中瞬间涌上的光亮和惊喜。
司念知道,他也是想她的。
向赫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深邃的眼眸中呈现着她的影子。
“轻点,都抓疼我了。”司念动了动被她抓住的手腕,神情语调甚是娇俏。
向赫笑了笑,他放下酒杯,却没松开司念的手腕,他起身,牵着司念的手往包厢外走,徒留程浩几个人在那里面面相觑。
“向哥这是?”程浩费解。
向赫没在意他们的想法,拉着司念去了旁边没人的包厢,昏暗的光线里,两人面对面站着,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息,那些沉淀堆积了一个月的情愫,在此刻好像一触即破。
“怎么在这里?”向赫先问的。
“和朋友来玩,谁知道先看见了这个整天出现在我梦里的先生,先把联系方式交出来。”司念打劫式的从他西裤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向赫无奈地笑了笑,在昏昧的光线里甚是好看,他念了一串数字,司念记下了,又回拨了电话给他,他的电话屏幕亮起,两人的脸在彼此的眼中忽然清晰。
司念笑着把他的手机放进口袋里,顺势勾住了他的腰身:“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的热情,她的大胆,她的无拘无束和随心所欲,向赫再一次感受到了,他轻笑,抬起她的手,在掌心一笔一画写下两个字——
想了。
又是一阵细密的痒,司念眼里漫上星星点点的笑意,在他最后一笔落下,司念踮脚吻上了他的喉结。
在她温柔与潮湿的唇下,向赫的身体微微僵硬,喉结在她唇齿间上下跳动。
司念顺着喉结往上,漫过新生的胡茬,细细密密的刺痒,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薄唇只有一线的距离。
司念唇边漾起一丝笑,她轻轻勾惹着他的眼,在等他回应:“嗯?”
向赫注视着她漂亮的眉眼,即使在经历过雪崩之后,她的眼里依然有风,而他,正身处樊笼。
向赫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退下去,他紧绷着身体,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紧了又放开。
“我结婚了。”
司念唇边的笑瞬间僵在那里,遇到他的喜悦还来不及蔓延,就被他这四个字砸懵了。
他说,他结婚了。
“不是,你不会回来短短一个月办了件人生大事吧?”司念不愿意相信,从心底生起的抵触。
她不愿意相信在雪山上拼命救她的男人是已婚的身份,她不想自己的出场顺序排在那个女人后面。
向赫看着她眼中的那一丝破碎,情不自禁地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三年前。”
司念的心里又发生了一场雪崩,在这繁华迷人的燕城,在这声色犬马的会所,在他平静深沉的眼风之下。
“哦?那真是不好意思。”司念笑着从他身上抽离,毫不拖泥带水,“抱歉。”
司念笑着转身,可是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眼睛却那么酸,为什么呢?他们明明没见过几次面。
向赫注视着她的背影,抬起的手暂停在半空中,接着,他又缓缓放下。
他们的见面太过突然,向赫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她不介意,他更倾向于像楚梨云那样的方式。
可是,她很介意。
司念没有去朋友的包厢,她从俱乐部出来就直接回家了,回到家后,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一遍一遍地洗手,想将他写在掌心的名字和那句“想了”一起洗掉。
可是午夜梦回,她还是洗不掉。
看来是真的应了那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司念没再出去旅行,她不想让父母担心,也不想让朋友担心,就回了巷子里的花店,偶尔也去公司帮帮忙。
只是那个电话,自从存进手机里,就再也没有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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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春光明媚,微风懒倦,司念坐在玻璃窗前的躺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日光在薄薄的眼皮留下一阵暖意,但过了一会儿,司念忽然发觉面前有一片阴影,挡住了光。
司念睁开眼睛,就懒到了他颀长而立的身影。
两人隔着玻璃窗对视,一个沐浴阳光,一个身影背阳,这还是自那次会所分别之后,两人第一次见。
在司念的注视下,向赫推开了花店的门。
“送妻子的吗?今儿给你免费。”司念语笑嫣然。
向赫站在那里,此刻她脸上的笑,他不喜欢。
向赫别过眼,往里面走了走,各种花在她的精心打理下,都绽放得很好。短暂分别的这半个月,向赫让助理查了她的资料,所以他来了这家花店。
按照她的身份,确实可以做个快乐的闲人。
往后的半个月里,向赫隔两三天就会来买一次花,两人也不说话,他在店里转上二十分钟,最后买一束花就走。
刚开始,司念还在探究他的心思,但渐渐的,她有些恼了,索性就把花店给关了。
再后来,是司念偶然发现楚梨云和另一个男人逛街去酒店的画面,她在短暂的诧异心疼纠结之后,开车去了向赫的公司,可是停在他公司楼下的那一刻,司念清醒了。
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
司念在车里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她在车里睡着了,最后,是他敲车窗把她弄醒了,两人一起去吃了饭,吃过饭散步的时候,司念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他说,他知道。
他又说,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再后来,司念就听到了楚梨云得癌症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时,司念苦笑了一声,可是笑着笑着她就哭了,她笑造化弄人,她哭阴差阳错。
那一刻,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司念更想让楚梨云活着,因为司念害怕,她害怕向赫心中永远会有楚梨云的位置。
而活人,怎么能比得过死人呢?
就在这时,司念家里的医药公司研发出了一批最新的抗癌药物,司念回到公司,二十八年来第一次求她妈妈,她软磨硬泡了一周,最后终于拿着药物和楚梨云所在的医院签了合同。
这件事,司念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但那一刻司念很明白,她希望楚梨云活着,她无比希望她活下去。
和医院签完合同的那天,司念原本是要离开的,但她忽然很想去看看楚梨云。
司念之前见过她的照片,逛街偶遇那次也见过真人,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娇柔可爱的女孩,看上去很招人喜欢,看起来和向赫也很登对。
她还很年轻,很年轻。
司念低垂着眼皮,情不自禁地叹了声气,她不出现在她面前,只想在病房外看一眼就好。
司念问过护士,朝楚梨云的病房走去,她的步伐很慢,也很沉重,可是当司念来到病房前,她看到了向赫在里面,两人正抱在一起。
司念没有移开眼,她看着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说不清心中的滋味,像是又被埋在了又深又重的雪层之下。
而她,连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向赫和楚梨云松开彼此之际,楚梨云往门外看去,司念连忙靠墙站立,将自己躲起来。
是啊,她就是如此的见不得光。
司念的眼泪无声滑落,里面微弱的声音也传到耳边。
“对不起。”楚梨云眼睛红肿,她刚才往门外看,以为是她的情人在外面,因为向赫刚才进来正好看见他们。
“现在别说这些。”向赫说。
“你怪我吗?”楚梨云现在无法面对向赫。
“不怪,是我没照顾好你。”向赫温声道。
一刹那,楚梨云更愧疚了,她埋在向赫胸膛忍不住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就算没有感情基础,我们也会有一段幸福的婚姻的,对不起……”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是我没有好好经营这段婚姻。”
向赫清楚记得,结婚后的那半年里,他们的感情还不错,她会偶尔黏他,会去公司给他惊喜,但向赫的心始终只处于温热的状态,没有沸腾过。
所以,有问题的人是他,他没有资格怪她。
“向赫,我是爱你的,可是……”楚梨云眼眶通红,“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好好经营这段婚姻,好吗?”
病房外,这句话传到司念耳边,司念低垂着眼,转身离去。
她不敢听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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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个多月,楚梨云走了。
“一年后我去找你。”
“为什么是一年后。”
“她刚走。”
“应该的。”
司念笑了笑,不愧是她爱的男人,可能她就是爱他过于崇高的道德感吧,不然,在雪崩之后,他又怎么会救她。
在楚梨云葬礼之后,司念也离开了,她继续旅行,继续游荡。
在遇到向赫之前,司念是一缕自由的风,她飘过山川湖海,越过雪域高原,可是遇到向赫之后,这阵风有了牢笼。
这个牢笼不是向赫打造的,而是司念自己编织的,写在掌心的那一笔一画,是她为自己编织的牢笼。
因为有了求不得,所以她不再自由。
圣诞节再次去冈仁波齐,林嘉因问她和谁去,司念说一个男人。
其实她是自己去的。
司念已经不敢再登这座神山了,因为这次如果再发生意外,没有人会救她。
想到这里,司念坐在酒店的椅子上笑了笑,直到此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依旧感受到了雪山的窒息和压迫感。
但是,她还是来了。
她像一个冬日信徒,再次来到这里,然而,朝圣者终归是走不到敬慕的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