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印落下,犹如热水浇在了冰面之上,腾起阵阵白烟。
契咒实时生效,青年只觉得胸口一空,后脑如遭重击,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原就没血色的脸霎时愈白了几分。
未免也太痛了吧!
他狠狠一闭眼,片刻后才缓缓睁开,见那小鬼仍半张着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不禁好笑地再度捏了捏他的脸:“……不是,我就是废话多了些,但也没说不走啊。”
他没有生前记忆,了无牵挂,只能蹉跎在这交界地中消磨日月,既有机会能入轮回,终结这无边枯燥,求得解脱,又怎能不抓住?
哪怕没能敛回骨来,去看趟红尘世间,瞧瞧话本里写的太阳月亮是个什么模样,也是好的。
“没想到我居然这么能忍痛……”
拆心折骨之痛的余威尚在,他一晃三摇地颤颤站起了身,仍不忘夸赞自己,“想来生前就算是个恶道人,也该是个铁骨铮铮的恶道人。”
鬼差没再开口嘲他自吹自擂,只抬眼望向起了变化的虚空。
契咒已成,青年再非此界中人,刹那间悲鸦噤声,天地倒正,泉水凝滞。
与他相伴了六十七年的虚空扭动起来,景象模糊融化,片片碎裂,自四面八方推挤排斥着他,像要将他的魂体生生拆散。
青年被股股无形的气压逼得有些踉跄,惊讶地看向小鬼,“……这么快?阎罗老儿究竟是有多想赶我走?”
小鬼喉咙一动,咽下了“该是很想”四个字,只好似背书一般竹筒倒豆地道:“大人,阎罗主还嘱咐了,天有天意,人有宿命,却又有‘事在人为’这一说,大人此番敛骨可能凶险,是福是祸还需大人自己把握……大人保重!”
不过一句话的工夫,青年的魂体都快淡化得看不见了。他也无心去应那小鬼满口的场面话,只抓紧时间一把握住了鬼差的手,诚恳地与他道:“你我相伴六十七载,我也没什么可留给你的,这样,就给你留个‘念想’吧,以后你看着那黄泉水,就如同见着了我,可谓我在黄泉头,君在黄泉尾,日日思君不见君”
鬼差不知他这又是从哪个话本里学来鬼话,冷着脸甩开了他的手,“快滚。”
青年毫无被嫌弃了自觉,顶着压力大幅度地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走了,有事你就上来找我……”
鬼差忍无可忍,抬手一把将他推出了虚空。
第二章
听那小鬼明说了自己所托生的是具将死未死的怨尸,青年已经料到了这怨尸的状况不会太好,却没想到竟然会糟到如此地步。
转生后的第一口热气还没呼出鼻间,就被足以逼得人一心求死的痛感给生生压了回去。
顶着一身痛感,青年缓了又缓,咬牙吐出了重生后的第一句话,“……阎罗老儿我日/你先人!”
……这是特意送他回来,好让他再死一回吗?!
抬手,抬不起来,筋络已经被尽数挑断;挪腿,动弹不得,膝盖骨已经被剜了出来。周身皮肤还黏黏腻腻的,像是覆了一层热蜡,上面沾着不少碎叶枯枝,白白污了一身料子上好的锦衣。
睁眼好在双眼尚在,能够看见朽蚀了大半、结着厚厚蛛网的朱红房梁,一尊落了厚灰的金身塑像咧嘴怒目,一手持长绫,一手持长剑,立于大殿正中。本该挂在梁上的名匾跌在他身侧,被人用脚踏过,足印之下依稀可见“九凌天尊”四个大字。
九凌天尊?
这称谓耳生得很,是哪个新晋仙班的小神么……这境遇倒是惨得跟如今的他不相上下。
青年动弹不得地趴在一个蒲团上,在心里狠狠把阎罗老儿骂了一遍又一遍,想他定是记恨自己当年在十万阴兵面前落了他面子的仇,才给自己找来了这样一具“完美”的怨尸!
动都动不了,谈何解怨,怎么敛骨?!
但骂归骂,办法还是要想的。
手边没有任何用得上的东西,即使有,他也够不着;动不了手指,不说画符了,连法诀也掐不出来;想靠言灵施咒,又找不出适用的咒法……青年两眼一抹黑,如今的他除了一身魂体里仍带着的怨煞之气,真真是什么都没
怨煞之气!
青年脑内灵光一动,忍痛屏住呼吸,以意念调动起周身如影相伴的煞气,试着让其沁入这具肉身的筋络。
如同手指捻动琴弦,原本僵硬的筋络怦地一跳,果然有效!
意随心动,怨煞之气猛烈流转,沿着心脉游至肢端,结出关节,撑起血肉,让他得以掌握回了四肢的控制权。
稍过了一盏热茶转凉的时间,青年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颤颤地扶地起身,将身体撑在供桌前,皱眉骂道:“……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