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风月老祖的面貌实属上等。被他叫住的姑娘年纪不大,眼睛都有些转不开了,红着脸给他指了个方向,又详细地为他讲明了具体该怎么走。
谈风月虽然仍挂着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声音却难得和善,又问了一句,“不知姑娘近日来可有见到什么面生的道人进城?”
那黄衣道人的行事风格旨在突出一个招摇撞骗,又有恃无恐,想必到了这红岭城中,也该阵仗不小才对。
“没、没有……”那姑娘先是这么答了,又像是不忍见问话的人失望,费劲地想了想,蓦地啊了一声,“半月多前似有个道士来过,在城南摆了个小摊算命来着,后来……哎,小四!”
她转头问一旁卖菜的小贩,“城南那王道士后来哪儿去了?”
小贩每天都听着来买菜的客人聊些有的没的,可谓消息灵通,边码着蔬果边答,“不是被陈家人请去了嘛!”
陈家?
留心听他们谈话的秦念久神情微变,谈风月立马追问道:“怎么说?”
“嗨,”小贩不屑地嗤了一声,摆摆手,“那劳什子王道士就是个危言耸听的货,张口就来,说什么咱们红岭要遭大难放他娘的狗臭屁!陈家人也是的,病急乱投医,居然把他给请进了府里,成天好吃好喝地供着……”
谈风月皱眉,“病急乱投医?”
“对呀!”小贩道,“陈家后山的祖坟不是让雷给劈了嘛,嗨,也就早俩月的事儿。”
“嘿,早知道老爷们这么好骗,我也别卖菜了,去学点崂山道术多好!你说是不是?”谈论别人家的霉事总归不太好,他将手里布巾往肩上一搭,用玩笑把话头揭了过去,又冲谈风月一挤眼睛,“公子瞧瞧这梨呗,本地产的,可甜!”
谈风月见小贩一副不愿再多嚼口舌的模样,便谢过了他与那位姑娘,依言掏钱买了两个水梨,走回了秦念久身边。
正午刚过,日头火红,秦念久把黑伞一斜,将伞荫分了一半给身侧的谈风月,“这下对上了。”
不难猜,该是那道士刚从溪贝村出来,一到红岭便看见了城人眼里有翳,就将这事儿说了出来。别人不信邪,可跟溪贝村有往来的陈家人却是清楚这状况的,便信了他的说法,也信了他的能耐,就将他请进了府里,陈温瑜也得以从他那问来了那“能治眼翳”的黄符。
而陈家人之所以会遭此横祸,大概就是因为好死不死地被天雷给劈了祖坟,乱了命数还真是没处说理去。
“嗯。”谈风月手里拿着两个水梨,全塞给了秦念久,“陈府被人灭了门,估计他也没能逃过去,实在是……”
“便宜了他?”秦念久拿袖子擦了擦那水梨,啃了一口,含糊地道:“我倒是觉得他还没死呢。”
谈风月轻轻挑眉,“怎么说,祸害遗千年?”
溪贝和红岭的土壤都似乎特别肥沃,村里的稻子长得好,这本地产的果子也十足味美多汁。秦念久嚼着满口清甜接他的话,“你忘了?我们是追着占卜结果找过来的,要是他跟陈家人一起被屠了,卜出来的结果就该指向阴司了。我看啊,他该是还在这红岭城里藏着……”
他扬了扬手里没咬过的那个梨,“这梨真挺甜的,你不尝一个?”
“不了。”谈风月慢悠悠地摇着银扇,“你不是说没人给你供过东西么,送你俩梨,聊表心意。”
“……”
话是好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总感觉不是那个味呢。秦念久假意抱怨,“怎么也供点枇杷苹果什么的嘛,梨子多不吉利……”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把手里的梨吃干净了,又掐了个能储物的“袖里乾坤”,将另一个好好收了起来。
毕竟顶着张陈温瑜的脸,两人踏入了官衙,还没开口细问,就有人迎了上来,快步将他们领到了义庄。
义庄所在的位置略偏,面积不大,稻草铺就的屋顶上还积着点露水,被日光晒得发亮。
带路的衙役与守在门前打盹的老人打了个招呼,推开了有些霉烂的厚重木门。
门被推开,一股难闻的厚重气味扑面而来,踏进庄内,屋里排满了稍显简朴的棺椁,里面静静摆着盖了白布的尸首。
此类用以存放尸体的房舍,为防尸变,一是门槛搭得极高,二是四围无窗。屋内并没燃灯,光线从顶上四尺见方的通风天窗中漏进来,照得满室半明半暗,一些陈旧的纸扎人偶与纸花堆在屋角的木柜旁,落满了灰。
只是义庄义庄,原是为客死异乡者暂时停尸而设的,现如今却躺满了红岭本地的陈家人。
秦念久收起黑伞,转头想找领路的衙役问两句话,可一个“哎”字还没说出口,那站在门外的衙役就抢着道了声告退,逃也似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