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呢?
纷乱的大脑蓦然空白了一霎,连带着呼吸亦是一窒。谈风月猛地顿住脚步,远远看见了宽阔山巅地上连绵的血迹,和站在血迹中哀哭不止的三九。
前世、今生,他所见过的血迹何止万千,淋漓的、干透的、温热的、冰凉的、滚烫的……却都远不似眼前所见的这般,令他心颤。
那仿佛不是一片血迹,而是一个令他全然难以承受的结果。甚至还没弄清眼前的情况,他的双腿便全不受控地再度迈动了起来,失了魂般步步向着那血迹而去。
哭声与风声掺杂在一块儿,蓦地又融入了几丝衣料摩擦之声。被这乍然掺入的细响吓得一颤,三九瑟缩地回头看去,在一片被泪水晕得模糊的视线中望见了那抹青影,霎时便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见了一根浮木,想也不想地向谈风月拔足奔去,急得几要绊倒在地,被哭腔浸透的声线都变了形:“仙君!”
踉跄奔向自己的小鬼狠狠扑来,谈风月的一双眼却只怔然紧盯着远处地上成片的污血,脚步不停,仅无意识地将衣袖一展,将他揽在了怀里。
浮木被切实抓在了手中,悬坠着的心便稍稍落下了几寸,三九哭声愈大,艰难吐出口的话语碎落不成句:“仙、仙君!仙君你醒了!怎么、怎么到处都是血……我、我找了好久……可我、可我找不到鬼君我……青远……呜呜”
完全听不进他正哭些什么,谈风月只任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将半截天青衣袖哭成了深青,兀自怔怔往前走。
眼前的天空山景明明那般广阔,他的眼中却只剩下了那片血污,踏出的每一步都似踩在云端,虚虚踏不到实处,又似每一步都踩在锐利的刀刃上,痛可锥心。
血色连绵,一片接着一片,难分边界,更难分出这都是谁人之血,可谈风月却目不斜视地径直踏了上去,怔怔走向其中一片血污,在旁站定了脚步。
三九哭得脑仁昏涨,不住地抽噎着,连话都说不清楚,只紧抓着他的衣袖囫囵道:“我、我在百里庄,远远看见山上有异状……契、契符也突然烧了起来……我怕,我没多想……我就赶回来……却只看到好多、好多宗门人……我害怕……就藏起来……有、有一个人发现了我……他、他拿着鬼君的双剑……他没杀我……他、他把你安置在了竹屋……就、就带人走了……仙、仙君你一直不醒……我、我找不到鬼君……”
他说了许多,谈风月却置若罔闻,只垂眼站在那一滩血色旁边,似被定住了般,耳畔唯有风声低低呼啸,一声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他看着那滩血色,静听着风,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什么都想不通。
无需细听三九哭诉了些什么,风声已告诉了他一切。可也不用细读风之所言,他方才只远远望见了这滩血色,便已明,便已清楚,这就是那他曾心系着、曾苦寻过,之后再度相遇,如今却又离分的人。
是他所爱之人。
可是为何?
当年,他先一步飞升成仙,于仙宫领得了司风一职,强逼自己不再有心,不再去留意下界之事,只当每缕刮过聚沧的风都是在与他相见。可为何如今聚沧山上风仍在吹,他仍是他,本该与他并肩的人却不见了影踪,徒留下这片已然干透,暗红发褐的血痕?
迟迟得不到回应,三九更是心慌,胡乱拿手背擦去了眼眶中的泪,仰脸看他:“仙……”
话音却是一顿。
直至此时才蓦然发现仙君周身气度似有变化,他双唇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松开了手中紧攥的衣袖,磕磕巴巴地道:“仙、仙君……你……你的眼睛……”
一世修为,两世功德,八道天雷扛过,一道便铸一节仙骨。阴错阳差,如今的谈风月竟铸回了九成仙格,仅差一步即可再度登仙,重获仙位,一双桃花眼中所嵌着的瞳仁不再是通透的淡褐,而是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浅金,似有波光照映。
仙者金瞳,本该观人间疾苦,洞悉人心之所求,可他如今却只能用这一双金瞳注视着他所爱之人遗落的血色,落不下一滴泪来。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仅过了一刹。低低地,他开口问三九:“……我昏迷了多久?”
仙鬼两殊,即使三九还不明白他仙君周身的转变是为何故,心间恐惧已油然而生,磕磕绊绊地自牙间挤出了答案:“三、三日了……”
话音落下,回应他的又只剩下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仿佛被人狠狠按入了水中,三九惶然看着谈风月紧抿起的唇,几要被自足底蔓生而起的恐慌感淹没,却突然听他飘忽地吐出了两个字:“……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