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主一身玄衣,不缓不急、称得上闲庭信步地被一众阴差簇拥着,徐徐向鬼门关而来,听身侧判官大倒苦水般倾诉着他不在时地府中的种种事端,口中懒懒应声,“急什么,不过是望乡台上魂满为患么,一夕便也审完了。”
“亡者名录受损?你这做判官的劳累些,重新补上不就是了。
“哦?风使也来了?”
听他提及了风使,那方才在望乡台上受饱了气的阴差立即便插进了话来:“什么风使!他不是已被折去仙骨,贬为凡人了么!”
义愤填膺的一句话脱口,阴差忽地忆起了风使现身时身蕴仙气的模样,气势不由得又矮了下去,“就算……就算他如今因缘又重获了仙格,那也是叛仙一个!”
“唔,”阎罗主打了个呵欠,应得随意,“叛仙么,那倒也是……”
说话间,鬼门关已到。
阎罗主微一垂目,扫过了地上气息虚弱、已陷入昏迷了的鬼差,轻挑了挑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鬼门关旁一众阴差静待已久,就等着他这句问话,顷刻间便如同油锅滚沸,七嘴八舌地诉起了罪状来,仍是同谈风月说过的那些:“启禀阎罗主!这叛徒擅闯阎罗殿,被吾等缉拿关押,后竟又出逃,欲要逃往上界……”
“嗯?”
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话,阎罗主似笑非笑地一挑眉,拿脚尖轻踢了踢地上不省人事的鬼差,“他这不还没逃出去吗。”
“……”
“……呃。”揣摩不出阎罗主这话是何用意,说话的阴差一噎,片刻又道:“……那、那他,方才还助那擅闯阴司的叛仙去往了人界”
“你也说了,那是叛仙。”阎罗主一副仍是漫不经心的模样,懒洋洋地挪开了视线,“那叛仙本领高强,无论是否有他相助,一贯都来去自如。”
“……”阴差难免又是一噎,又仍不愿就此罢休,“可、可他……”
“得了。”阎罗主却再次打断了他,“若真要细细论出个罪过,那阎罗殿守卫不力、地牢看管不周、尔等更是失职……又该怎么说?”
听他这么说,阴差一霎白了原就无甚血色的脸,“……”
轻飘飘地将鬼差身上的各样罪名撇了个干净,阎罗主扯扯嘴角,将视线挪开了去,“不过么,擅闯阎罗殿,确实罪过难恕。怜他原本功德将满,就能重入轮回……现却出了这事,那便消去他此前所攒的功德数目,将他贬入交界地,令他重头攒过吧。”
“……”
一时间竟难以分清这处罚究竟是轻是重,阴差无不讶异地讷讷张了张嘴,面色几经变换,终是恭敬地拱手垂下了头,“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是夜。
云间繁星漫天,一轮圆月高挂在中,被絮絮薄云笼上了一圈柔柔虚影,好似一只温柔眼眸正无声地垂视大地,窥探着人间种种事。
而缕缕晚风亦像是有人正轻柔吐息,吹拂过皇都各间高楼瓦舍,轻叩着扇扇窗棂。
哪怕皇宫中守卫格外森严,亦防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清风,檐下悬着的盏盏红灯被风拨弄得阵阵轻摆,映照下遍地虚幻灯影。
檐上,三九靠坐在一尊琉璃兽首旁,惯性地轻晃着双腿,自高处望尽皇宫中各间大殿,又在瞧见流花湖旁那一片焦糊的高塔遗址时心尖一跳,仿佛余惊未消般匆匆挪开了视线。
国师不再,新皇登基,皇宫内外再无那股刺鼻过甚的香气,亦没了那处处燃着、烟熏火燎的香烛,却不知为何仍是透出了一股空荡寂寥的阴森之意,简直较他们半月前去过的地府阴司都更令人心底发寒……
本还以为他们离开了聚沧,会径直往青远去,不想却先来了皇都三九歪了歪头,看向身侧一言不发的谈风月,颇有点不解地问:“仙君,我们……?”
谈风月笼手站在三九近处,眼中神情似讥似讽,正垂眼望着各殿中最显死寂的皇帝寝宫,片刻方才恢复了惯持的平静面容,一拂青袖,淡淡唤三九:“走。”
夜静无声,自窗隙中透入的微风吹得窗边灯火一晃。
守在近旁的值夜太监沉沉打着盹,眼睛适才眯起,便被龙床上骤然挣动的动静惊醒,悚然提起了些许精神,慌忙提灯照去
他当差的时日颇久,自当皇帝还是太子时便一直随侍在他左右,对陛下的起居可谓了如指掌,可不知怎么……自打先皇猝然薨逝,陛下即位后,便夜夜睡不安稳,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
龙床之上,已是皇帝的纪濯然再不见先前的丰神俊朗,消瘦得如同一具枯骨,裹在锦被之下,竟近乎瞧不出有何起伏。
如同这数月以来的每一夜,他遍身冷汗,眉头紧紧锁起,呼吸沉重,手脚不时轻挣,却又仍紧阖着双目,显然正被噩梦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