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问问他,这段时日来,面对着这样一个胆怯自私、只想着要避开、要忘却一切过往的自己,一个只知“谈君迎”,不识“谈风月”的自己,是否会心折,是否会疲惫,是否会难过?
……
是会的吧。那他得要向他道歉才是啊。
可一时间,他想要说的话太多了,太杂了,被这流风被这明月紧紧缠搅着,自心底而生,滚烫地堆杂在喉间,吐不出口来,而眼前的人却又正不解地、担忧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话,更使他同样慌乱地、情急地,全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才好,直逼得他从眼眶热到了耳尖。
模模糊糊地,这股使他无措的热感自耳尖顺颈而下,沿肩臂而过,烧过胸腔,蔓延至肢端指尾。
于是他看着眼前的人,怔然地、轻轻地攥起了五指,不甚习惯地、生硬地微微扬起了唇角。
在他扬起唇角的一刹,谈风月整个人都僵住了,定住了,满目星、风、月、夜,倏而急急退远,仿佛遁入了无尽虚空。
脑中,什么徐徐图之、什么一步步来、什么万急不得,霎时都似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双微微颤动着的金瞳之中,倒映出的只有树下那浅浅笑着的人。
很努力很努力地,秦念久仰着脸看他,眼中神情虽仍是颇淡的,却极为生涩地、极力地稍稍扩大了几分唇角弯起的弧度。
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值得他一笑的、值得他开怀的事,他望着谈风月那那双通透浅金的双眸,极轻极轻地道:“……躲起来又有何用。”
“躲起来又有何用?”
曾有一人一手捏着枚清铃,这么说着,一手执起了另一人的手腕。
月夜沉寂,流风无声,谈风月僵直地看着树下的人,好似陷入了一片真空,唯听得见自己胸腔中逐级过速的心跳震耳欲聋。
无论是前世在聚沧山巅与他长诀,或是今生再捞不起那冷硬板结了的污血,或是护着一缕金红光团数度找不见曙光,或是那日在空荡的宗祠中溃然失控跪地,他都从不曾掉过泪。
可这一刻,这一秒,他愣愣看着树下向自己扬唇的人,一滴泪便怔怔滑落了下来。
一滴清泪,只是微温,并不滚烫,却似能狠狠灼伤两个人,直锥心底。
被这一滴泪灼得尾指似烧,秦念久定定维系着唇边那丝清浅的笑意,仰头看着他,向他伸出了手去,轻声唤他:“谈风月。”
心间,脑间,眼中全只余下这一声唤,这一人,这一只向自己伸来的手,谈风月仍是僵着的,他想拭泪,想弯唇笑起来,想端起那副镇静的架子,却只无措地动弹不得,全凭本能地一点点俯下了身去,将手搭在了那只手中。
而那只手立即便反手扣紧了他。
国师曾说,美梦气数尽,重来亦无用。
书上亦说,天不懂情,好梦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