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尔便说:“我下去找找外婆。”
吴秀云抬抬下巴:“去吧。”
把自己的东西放进房间,林思尔走出来,顺手在客厅茶几上拿了两块油纸包装的绿豆糕。坐电梯下到小区里,林思尔直奔着健身器材去,他外婆最喜欢在这个区域锻炼,或者是和熟识的老头老太太聊聊天。不过,自从做了手术之后,他外婆就很少和家里人以外的人近距离接触了,害怕别人闻到味道。
没有找到人,林思尔刚想给他外婆打电话,转头就看到花坛后露出一个熟悉的脑袋,头发一般是花白的。
是他外婆。
他外婆早年在老家务农,为了方便,头发一直是剪的男士头,鬓发不过耳,清清爽爽,干脆利落。等他出生之后,他外婆被他爸妈接到城里来照顾他,快二十年过去了,发型还是没有变。
从侧边走到张凤旁边,林思尔喊了一声:“外婆!”
张凤听见了,第一时间没有抬头,而是快速擦了两下眼睛。
林思尔心里一酸。
他外婆在偷偷揩眼泪。肯定是知道今天医院的结果,有些伤心。
“欸!我们家想想回来啦?怎么不给外婆打电话?外婆都没给你做酥肉。”
说到这,张凤神色僵硬,顿了一秒,又改口说:“我都忘了,我做了手术。想想要是想吃酥肉,外婆去店里给你买。”
张凤是食道癌。出身农村的老年人节俭,剩菜剩饭不舍得丢,每次做饭,就把剩菜剩饭热了自己吃,中午年轻人不在家,也一个人吃剩饭剩菜,坏了烂了的水果也不舍得,削掉坏的地方就吃掉。时间一久,就出问题了。
刚开始是便秘,后来是无法排便,不想让孩子多花钱,张凤就不说,自己偷偷去弄一些土偏方来治,治又治不好。后来憋了太长时间,肚子痛到没法,她才告诉林渊两口子,两口子着急忙慌拉去医院。
医生开始也没检查出来,还是当便秘治,开了开塞露,开始用着还有点效果,后来就没用了,换了个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肠子坏死,需要手术切除,切除之后,就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排便,只能在腰部开一个口,通过人造瘘排便。
这种不体面的排便方式让向来性格自立坚毅的张凤无法接受,她更怕孩子们会嫌弃她。但为了活命,别无他法,再坚强的人,在遇上命运的抉择时,都还是会想要活着。
都说命苦,都说活够了,但内心还是想再活活的,看着外孙成家立业,看着女儿含饴弄孙。
在林思尔的耐心劝告下,她选择了手术。高三暑假的最后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林思尔都在医院里面照料张凤,另外一半时间,他就在家里陪着张凤。
手术之后,坏死的肠子拿去化验。最后结果是,肠子上有肿瘤,或者说,恶性肿瘤,也就是癌症。
手术过后,医生让回家康养一个月,再去医院复查,看癌细胞有没有扩散。要是没有扩散,自然最好,但要是扩散了的话,就是像现在这样,需要化疗。
林思尔牵着张凤的手坐下。
他觉得他爸有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他外婆的确命苦。
他外婆年轻的时候被他外公家暴,好不容易老了之后被女儿接进城里生活,又不习惯,像是雄鹰被当成麻雀关进了笼子里,全靠带娃麻痹自己,终于习惯城市生活之后,外孙又上学,儿子女儿天天上班,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很孤单。孤单也就算了,又因为自己节俭的生活习惯惹来大病。
没得癌症之前,张凤虽然是个孤独的小老太太,但她也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小老太太,家里家外,洗衣做饭,各种活干得可麻利。可自从在腰上开了人造瘘之后,她就需要手动清理污秽,每次清理完,她都要洗好久的手,总觉得有味道。以前总喜欢往厨房钻的老太太自卑了,生怕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被人嫌弃。
好像事实的确如此,她从医院回来后,一个月时间里,常年没有下厨房的林渊和吴秀云两口子晚上竟也交替着炒菜做饭,有时候工作太忙,晚上下班就点外卖或者出去吃,再也没有让张凤下过厨。嘴里说着体恤,实则还是变相表达自己的嫌弃。
病痛太消耗人的精气神,一个好好的小老太太都变自卑了。
林思尔眼下一酸,连忙说:“做手术也能做饭嘛,都恢复好了。外婆,我不想吃店里买的酥肉,都没有你做的好吃。我想吃你给我做的小酥肉,我们现在去买肉,你晚上给我做好不好?”
看着长成大孩子的小外孙,张凤心酸又欣慰。
真好,就算女儿女婿嫌弃她又怎么样,她从小带大的想想不嫌弃她,这就足够了。
她摸摸林思尔的头,布满皱纹的手给林思尔理了理脸颊两边的碎发:“好,既然我们想想馋酥肉,外婆回家就给你做,刚好冰箱里有现成的瘦肉。这周在学校里面习不习惯啊,怎么都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