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好比一场无厘头的戏剧。
易知余残存理智的脑海里一直徘徊着这句话。
前不久,全国顶尖的权威脑科专家通知易知余:“你失忆了,并且我们科室已抽调你以往所有在外的就诊记录,得出以下结论,你这是脑部受到重击过后的正常现象,目前只有轻微的脑震荡,人完全没事,记得来医院随诊。”
末了,头发斑白的老医生还拍拍他的肩膀,笑言:“恭喜你成为我们脑科的研究病历,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恢复记忆,说不定还能靠你写出个Nature。”
静谧的单人病房内,易知余被翻滚的思绪压得喘不过气。
黄昏光线黏黏糊糊地流淌在条纹被单上,比烈火烧红溶软了的钠钙玻璃还要明亮,像拉出了绵密长丝的麦芽糖,暖融融的。
然而这光暖和不了易知余的身体,他呆滞地坐着病床上,双腿盘着,眼神无光,像个没魂的木偶。
到底是教养良好,多年的舞蹈底子撑着,他的腰背还是打得笔直,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没上发条的机械木偶。
18岁的易知余一下子变成26岁的易知余。
18岁的他家境富裕,父母恩爱,学业有成,俨然是周围人羡慕的模范家庭。他以为失忆是件小事,人只要好好的,父母、家人、朋友总会帮他渡过难关。
可事实狠狠给了他一记暴击。
26岁的他,家里企业破产,父亲脑梗过世好几年,母亲变成他不认识的模样。
一醒来易知余下意识拨打母亲余玲玲的电话,“嘟”了一分多钟,那头才姗姗接通。
易知余急切地喊:“妈妈,我在医院。”
余玲玲不复记忆里的温柔,声音冷漠:“我可拿不出什么钱,你知道我现在也是靠什么过日子,少打点电话。”
易知余愣怔,苦涩说:“妈,我失忆了。”
余玲玲熟练地接过男人手里的香烟吸一口,缓缓吐出来:“行了,别扯有的没的,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易知余嘴里发苦,问起别的:“我爸呢?”
“你爸啊,早死了。”余玲玲风韵犹存的脸上倏地浮起笑容,“死得干干净净,一分钱没给咱娘俩留下。”
易知余如遭雷劈,重复问:“死了吗?死了吗?”
男人正等着她,余玲玲没空和他啰嗦:“你打电话到底干什么,我没空和你说这些。”
电话挂断得干净利索。
易知余没力气再拨一次,一个人盘腿闷在床上,消化这无厘头的人生。他恍惚觉得,余玲玲在骗他,在做一个伤害他的大型恶作剧。
可视线滑至医院床头,他的信息栏明明白白地写着:易知余,男,26岁。
这就是他26岁的人生,光怪陆离,荒诞得难以接受。
易知余无力地闭上眼,手上的点滴冰冷刺骨,一滴一滴地渗入身体。
“爸爸。”
稚嫩的童声响起,带着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心翼翼。
易知余撩起眼皮看过去,半大的小豆丁面容乖巧,幼崽粉嫩的嘴唇拉得很平,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关切地盯着他看。
小豆丁眉头微皱,轻声喊:“爸爸。”他一双小手似乎想伸过来拉易知余的手,捣腾了两下又缩回去,紧张地出声问,“爸爸医生说你失忆了,记不住东西了,那你还记得我吗?”
年纪不大,口齿清晰。
话语中满含期盼。
“不记得。”易知余缓缓摇头,黯然地看着小豆丁。
这小崽子一上来就喊他爸爸,着实吓他一跳。但这点小事和家庭变故相比,不过是泥石流当中较小的石块罢了。
他苦中作乐地调侃,没想到我竟英年早婚,是哪个眼光好的人先下手为强?
小豆丁眨眨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抿唇:“那爸爸,我要不要自我介绍?”
易知余勉强提起精神:“你还会自我介绍呢?”
小崽子看着就三四岁的样子。
小豆丁长睫毛忽闪忽闪,有些害羞:“爸爸,我叫易简,现在三岁半了,‘易’是‘容易’的‘易’,‘简’是‘简单’的‘简’。”说完他担忧地瞧易知余,“爸爸,你会写的吧?”
易知余读懂小豆丁易简的潜台词:爸爸,你不会连识字都忘了吧!
“会的。”易知余勉力露出一个轻笑。
谁能想到26岁的他失忆住院,竟然只剩这么一个小豆丁关心他。他做人不会这么失败吧……
不过事实证明,似乎就是这么失败。
“易简,对吗?”易知余招招手,“你过来。”
易简“哒哒”两步跑过去,小手终于伸过来覆在易知余手上,腼腆地笑起来,“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