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躲过范无咎的眼神,烛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在给他浓密的睫毛底下留下羽毛一样的阴影,恰好点在他白皙的脸上。
他拿起杯中的酒,饮了半杯。
谢必安并不常饮酒,这么多年来他饮酒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辛辣的酒液灌喉而过的时候竟让谢必安小小的呛了一下。
在范无咎伸手过来相帮谢必安拍背时,谢必安婉拒他的好意,反而倔强地举起酒杯。
“范无咎。”呛红的一张脸多出的红晕比上京最贵的胭脂涂上还要好看,谢必安眼角的泪意闪烁像是掉入的星光。
好看的让人心都要软了。
谢必安软着嘴唇说道:“之前的事,都是我误会于你。”
他垂下眼,桃花般的霞光醺色染上了月亮。
“我向你道歉。”
说完后谢必安将杯中的酒又一饮而尽,因为酒太烈,他下意识的皱了脸。
看起来难得的可爱,让范无咎的眉眼蓦地温柔下来。
举起酒杯,范无咎一同将杯中的酒也饮尽,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神色。
谢郎君向来这样,面冷心软。
酒液顺着喉咙滑下,连带着身体一起热起来,驱散冬日的寒冷。
无言中两人一杯的一杯饮下,红霞从脖颈爬上,直至晕在谢必安的眼尾,雾意朦胧在他的眼中,思绪连带着眼神一起发散了。
等范无咎发现的时候,谢必安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
支着脑袋,看不出来是完全醉了还是全然清醒。
他的皮肤太白,以至于撑着自己下巴的手看起来也覆上了一层红意,像坠入到粉霞中滚了一圈。
“谢郎君?”范无咎凑近了些。
香醇的酒味漫上鼻尖,但他已分不清是谢必安身上的还是自己身上的酒味。
然而谢必安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完美的雕像,直到范无咎再次叫了几声,他才终于像是听到一样缓缓抬起眼睛。
用他那双含了水雾的眼睛看着范无咎。
浅色的琉璃瞳孔本来就像透亮的宝石琥珀,此时蒙上这一层,冰封的冰雪融化,多了些纯然不知的艳。
谢必安疑惑地看着在唤他的范无咎。
“可是喝多了?”
范无咎问他。
谢必安似乎已经听不懂范无咎话语的意思,他没有回答范无咎的问题,反倒歪了下脑袋。
此时醉醺醺软乎乎的模样与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范无咎心中柔软,连语气都带上了自己察觉不到的情绪。
“谢郎君?”范无咎又轻声唤了一声,他伸出自己的手,在谢必安面前晃了晃。
但是手才晃了一下,就被另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范无咎心中一跳,但抓着他手的人正抬起脸,仔细看着他,像是要把范无咎脸上的一切都看仔细似的。
“怎么了?”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同寻常,范无咎主动站起身靠近,却没有挣脱被谢必安抓着的手。
谢必安仔细盯着他,从范无咎的桃花眼一直看到范无咎的嘴唇,许久后,他出声问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或许是前面的观察思考和这句话耗费了谢必安的太多精力,酒意本就深厚,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的手就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整个人倒在桌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而谢必安的手还紧紧抓着范无咎的,被他扯着一同垫在他的脸下。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触感,范无咎觉得自己的手心也要出汗。
贴着手背的软肉是软的,滚烫的,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加快。
“睡着了?”范无咎贴近谢必安的耳边询问,可谢必安没有再给他反应。
在范无咎想伸手将自己的手从谢必安的脸和手之中抽回时,前面还睡着的人忽然又有了反应,像是能感受到范无咎的动作和意图一般。
他换了个姿势,将范无咎的手压的更紧了,严严实实的无法挣脱。
但就让谢必安睡在这显然也不可能,范无咎伸出另一只手,将谢必安抱起。
平日冰冷严肃的谢郎君就这样安静的躺在范无咎的怀中,其中一只手还抓着范无咎的手。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前面蹙紧的眉头忽的松开了。
范无咎和谢必安的身上都是一样的酒味,纠缠在一起,本就同出一源,此刻更无法分开。
谢必安其实并没有说错,他和范无咎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范无咎也并不是第一次来上京。
在那夜中的相遇,也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在曾经的一个冬日,范无咎同样流落上京,只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的范无咎还不过是十岁的孩童,弱小,无能,缺少足够的力量,因此只能像丧家之犬一般被人驱逐。
其实今晚谢必安没有必要与他说抱歉,谢必安并不欠范无咎什么的。
反倒是范无咎……
范无咎的眉眼温柔了下来,他看着怀中的谢必安,就像怀抱着一枕他曾经无限追逐的月。
谢必安曾问他,是否嘴中有一句实话。
范无咎确实欺骗了谢必安许多,也有许多事情瞒着谢必安。
想到这,酒的苦味与辛辣似乎又要从喉中泛出来,抵着他的舌根,让他难以说出。
他曾经想要和谢必安坦白,可是时候不够,在此时,他更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出那些了。
范无咎并不无辜,而谢必安却如皎月般浩荡高洁,若是谢必安知道他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是否他的前功尽弃,而谢必安也不会再愿意见他。
他并非自己口中说的大都生民,虽然他确实是从大都那边过来上京,但是与他和谢必安说的那些话中的意味完全不同。
他出生在大都,父母亲都如他所说的那样,父亲是西域人,母亲是大都人。只不过他没告诉谢必安的是,他的父亲并不是普通的西域人,而是西域的首领——可汗王。
身为可汗王出巡在外与人春风一度的产物,他从一出生就被厌弃。还未成亲就怀孕生子的娘亲因他而蒙羞,而父亲风流过后就回到西域,再也没有回来。
一直到可汗王死去,他都没有见过这位所谓的父亲。
而也是在可汗王战死,西域群龙无首,几位皇储为了争夺王位大打出手混乱一片时,来自西域的使者前来寻找到了年仅八岁的范无咎,告知年幼的范无咎,需要他前去西域。
他的母亲早就嫁人,母族上下都视他如累赘,巴不得他被带走。
于是范无咎就被交给使者,带他去西域。
但那些眼中容不下刺的皇储怎么可能允许多一个威胁的存在,在前去西域的途中,他们途中遇到不知从哪来的凶悍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