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之一听这话,胡子气得歪了歪,心说这是哪里来的野人?
竟然还跟他一个父母官讲起条件来了!
“休——”
话还没说完,这个县令直接就“砰”的一声到底了,腿弯曲到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并且张着嘴巴想要痛呼。
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白须瓷顿时给吓住了,条件反射地就抓住了梵越的衣袖。
“他、他怎么了?”
梵越垂眸看了一眼抓住自己的手,然后视线往上移,不咸不淡地告知真相:
“我做的。”
躺在地上的县令顿时抽抽得更厉害了,眼神直直地往上瞟,很是惊恐的样子。
白须瓷听到这浑身打了个战栗,似乎很是害怕的样子,然后战战兢兢地说:
“干得好。”
竟然是一个非常诚恳的评价。
梵越垂眸看向了身旁的小妖,眼神愈加怪异。
“你不同情?”
白须瓷疑惑万分,直接就反问过去了:
“我为什么要同情?”
这个县令虽然看着倒是没什么大错,但是本质上也不算是个贤官,无非就是接着治理麟山之乱来为自己敛财而已。
梵越:“可你为何如此在意山脚那个农户人家?并且态度相差如此之大?”
地上翻滚的县令,觉得当真委屈至极。
这位高人倒是说什么条件啊,别就这么防着他不管啊!
白须瓷被这个脑回路给绕进去了,一时间还怔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这怎么能比较呢?”语气不自觉地扬了扬,眉眼之间都是不解。
“同为人类,为何不能。”很是平淡的话。
地上的县令听到这话,顿时也不扭动了,也不干嚎了……
直接躺平了,一动不动,好似僵掉。
白须瓷一时间也给忘了松开手了,直接就反驳了过去:
“这不一样,人有好坏之分,所以我才会态度不一。倘若别人真诚待我,我必真诚待之;倘若别人诚心害我,我必竭力攻之。”
“所以我才会喜欢林叔林婶,而不喜欢这个人。”正好松开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这位。
见魔头没有及时回话,白须瓷便俯身戳了戳这位县令。
有些忧心忡忡。
“你还可以吧?”
县令还是一副躺板板的模样,根本就不能给白须瓷回应。
梵越垂眸看着蹲成一团的小妖,面色并无大的变化,但还是开口说道:
“为何要用如此复杂的区分方法?人固然是人,他们就算有细微差别,本质依然相同。”
“人性本恶。”
白须瓷:“……”
所以是真的要在这里展开一个辩论嘛?
“那尊上以为?”
总得让他摸到一个“老板”喜欢的观点吧……
“人不如妖。”平淡地陈述。
地上躺着的县令顿时两眼发白,两条腿颤抖得宛如在筛糠。
白须瓷注意到了县令得异常,出手想要去安抚下,但是手却放不上去。
抬眼望了过去。
“脏。”不咸不淡地解释。
“好的吧。”
*
最后这场辩论还是草草收场,并且顺带把那县令恢复了原状。
毕竟只是稍加惩戒,并不可能直接杀的。
“给两位神仙磕头了,求求你们不要杀了我啊,放过我,我还有一家老小呢!”沈源之开始鬼哭狼嚎了起来。
白须瓷听到这话头都大了,觉得真是聒噪。
再说了……
我们也不是神仙欸,我们是妖怪。
“您老人家要什么条件啊,下官什么都答应啊!只要您说!”沈源之显然是着急了起来,很害怕这两个“非人类”直接把他给当场毁尸灭迹了。
梵越本来正看着旁边的小妖看的入神,突然被打断了脸色略有不好。
冷冷地看了过来。
沈源之顿时冷汗涔涔,吓得一点都不敢动弹。
少顷——
白须瓷抱着一整盘瓜子,小碎步地跟在梵越后面。
活像个小跟班。
“尊——”考虑到已经到院子里了,还是临时改了口,“兄长,为什么让我拿着一盘瓜子啊?”
语气稍有疑惑。
脚步随之停下,梵越垂眸看了过去。
神色略有不解……
“你不喜欢?”
白须瓷歪了歪脑袋,心说这话题怎么又跑到这了?
“我喜欢啊!”
这句回答似乎还算令人满意,对方终于又重新迈步走了。
跟在最后
面的沈源之大气不敢出,只是弯着腰在最后。
院子里的仆人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想着为什么他们的老爷为什么会看起来这个样子?
如此的……如此卑躬屈膝。
到了房间里——
“两位大人住在这里即可,想要什么吩咐随时传唤就好。”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完全不需要当‘护卫’。”
“下官一定——”
本来还想继续说一堆的,但是面前那位一挥手,沈源之竟是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眼珠子瞪的浑圆,甚至出现了条条血丝。
“话多。”那位“客人”只是淡淡地撂下了这个评价。
沈源之紧张地瑟瑟发抖,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原先那股势要砍平麟山的气势顿时荡然无存。
满脑子都是之前听百姓说的妖怪事迹……
“尊上,这样真的可以吗?他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怎么办啊?”一个略显清秀的声音响起。
沈源之的汗水此刻从额头滑了下来,直接流进了衣襟里面。
心跳犹如击鼓,他现在……可是真真切切地听着两个妖怪的谈话啊!!
“不能杀吧?”还是那个声线比较清亮的。
随之就是嗑瓜子的声音,还有站立起身的动静,看样子竟是往这边来了。
沈源之顿时觉得绝望了,他还是留不下一条命的吗?
精神达到极度紧张,耳朵传来嗡鸣声,两眼一片漆黑,天旋地转……
“啪嗒——”
意识渐渐消失的时候,依稀听到耳边的声音。
“欸?这怎么晕了啊?喂!喂!”
“尊上,这人胆子好生小……”轻声嘟囔道。
*
沈源之迷迷糊糊地醒来,脸上还是苍白得很。
身旁的侍女愁容满面,也不知道自家老爷这是怎么了?
明明白日里还好好的啊?
倒是床边的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脸色不算多好看,只是阴阳怪气道:
“整日里疯疯癫癫,干点什么事不好?非得要凑热闹,什么结亲去麟山是为了破除百姓心中惶恐?”
“结果把自己搞得这副疯样子?”
一双红唇开开合合,倒是生出几分牙尖嘴利的样子。
“语烟啊,你能不能不要再吵了……”沈源之很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但是女子偏生不如他愿,再度埋怨了起来。
“今日要不是那两位贵人相助,你还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反正成亲那日我是不去那深山,你随便找个木头人替代我吧。”
声音很是娇纵,显然是已经闹起了小脾气。
端着药的侍女和一旁的女子都齐齐变了脸色,连忙去看床上的人。
“怎么了?沈郎?你别吓我啊!”原本说话处处呛人的女子顿时慌了心神,攥住沈源之的袖子很是害怕。
“咳咳咳刻……”
“你说两位贵人啊,我……我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感谢!”终于慢慢地缓了过来,神态也随之清醒了些。
沈源之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就是一阵刺痛,然后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原本是很兴高采烈地去迎接那两位自愿当“护卫”的贵人的,但是兴许是身子骨太虚浮,一下子就踩空了台阶。
后脑勺还磕到了门槛,直接就神志不清了。
虽然意识模糊,但是他还清楚地记得两位贵人的对话。
“欸?这怎么晕了啊?喂!喂!”
“兄长,我们快送医吧……”
沈源之顿时觉得自己福大命大,接过了侍女递给自己的药,仰头喝了下去。
“沈郎,我们要不就别去麟山成亲了吧,你刚受了伤的。”一旁那位名唤“语烟”的女子劝说道。
坐在床上那人神色顿时变了,厉声道:
“此事不可再议,我奉了朝廷的命才驻任此地,倘若不做出点样式来,如何交差?”
“再说了,麟山走兽如此之多,建了猎场定是能讨好上面的大人!”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以后的通达仕途,脸上一片心驰神往……
“对了,一定要记得好生招待那两位贵人。”沈源之再度地嘱托道,面色倒是很认真。
夜色渐深,他独自一人在房中,打算找本闲书看看。
但是正当弯腰去拿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寻出点异常来。
不就是帮忙叫了医官?他为何会如此在意啊……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
*
另一处房间里——
白须瓷趴在桌子上,脑袋埋在自己的胳膊窝里,睡得很是香甜。
连带着兔耳朵都有渐渐冒头的趋向。
梵越走到了白须瓷身后,垂眸看着这个毫不设防的小妖。
出手……
把那两个耳朵给按回去了。
白须瓷因为这点动静,迷迷糊糊地醒来了,抬头一看是魔头。
四目相对。
“尊……嗷呜”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上啊”
扭头就想继续去睡。
梵越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想不通。
辟谷不会就算了,怎么还需要定时睡觉?
就在这时,那个原本都按回去了的耳朵,此刻突然弹了出来。
毛绒绒的,十分听话地搭在脑袋两边。
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去,绕着那个耳朵转了个圈。
粉嫩的,里侧还能看到细小的血管。
灵巧的翻折了一下……
手指渐渐向上滑动,想要摸摸耳朵根部。
但是正在睡的白须瓷似乎是觉得有毛飘到了他鼻子上,难受地蹙起了眉。
“阿嚏!”
半空中有几根细碎的兔毛,游荡着,游荡着。
桌子上有一只懵得不行的兔子,此刻正“挂”在实木桌上。
前爪奋力地扒拉着木桌,后腿也在使劲地蹬着。
两个大耳朵垂在兔头两侧,显然是有些迷糊……
白须瓷本来睡得好好的,但是突然就变回了本体。
本来他是在椅子上坐着,趴在桌上睡觉的。
但是本体太小,维持不了这个动作,只能堪堪挂在桌边。
“尊、尊上?”有点慌的声音。
梵越直到听到这个呼唤,才终于出手。
不过他倒是没有直接抱上去,而是把手放在了半空中——离白须瓷的后腿很近的地方。
试探,试探……
踩住了!
有了借力点,白须瓷终于爬上了桌子,抖了抖身子。
倒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梵越看了一眼桌上的白团子,有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软软的触感。
“怎么又控制不住了?”还是开口询问了。
白须瓷把前腿往前一伸,顺势直接趴到了桌上,找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姿势。
“不是那个原因,是我刚才太困了,所以就习惯性的想变本体。”
耳朵边边翘了翘,在不自知中吸引走了大部分目光。
“本体睡觉很方便的,不太占地方,还睡得很香呢!”最后的语气有点稍稍变调,因为白须瓷正在努力地伸展兔身。
两只前腿往前伸,两条后腿也往后伸。
耳朵翻折了好几下。
爪爪也张开了许多,露出了之前修剪的齐齐整整的指甲。
“嗷呜……”发出了很舒坦的声音。
在书桌上摊成一张匀称的兔饼。
还自动地翻了个面。
四脚朝天,打算再做个健身操。
先伸左腿,再伸右腿。
一二一,一二一。
完全开始自娱自乐了起来。
梵越低头看着桌上的那只,垂着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尊上,我们真的要去给那个县令当‘护卫’嘛?”
兔头往前面仰了仰,很是好奇地问。
白须瓷一开始就觉得梵越不会插手,因为这种事很明显就不符合他的身份。
煊俐来做才比较合适吧……
一个妖中老大,终极BOSS,搁着做新手村任务。
怎么看,怎么都奇怪的吧!
“嗯。”梵越走近桌子,直接撩开衣袍坐下了。
白须瓷突然觉得有点近,然后慢吞吞地把翘着的兔腿放下了。
得端庄一些。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迂回呢?直接把那些作乱的个别人吓跑不就行了?”
调整了下姿势,选择了个最合适的,踹手手。
白须瓷认真地仰着兔头问,也不打算再去化人形了。
天色已晚,房间里的烛火跳跃着,倒是给人一种温和的氛围。
“吓跑?”梵越掀开眼皮看了下桌上那团,反问道。
白须瓷听到这个语气的问话,以为对方不相信可行性,于是就举起了自己的亲身案例:
“尊上,真的,可以吓跑他们的。”
红宝石一般的眼睛透亮的很,还能映出烛火的反光,像是瞳孔里面放了一个小镜子。
“我之前在麟山的时候,就曾经吓跑过一群坏人。”白须瓷的语气很是言之凿凿。
梵越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收敛了起来……
“是吗?”
“对啊!”小胸脯突然就挺了起来。
不揣手手了,白须瓷直接正经地坐在了桌子上,很是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当时林大娘一家遇见了劫匪,婶婶都已经怀孕了,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化形的!”
“对面好几个人,我跳到了路中间,非常凶残地看着那群坏人。”
“没过多久,他们就全吓跑了!”
语气声调很是上扬,颇有几分洋洋自得的感觉。
梵越想起了当时的事,轻声笑了一笑。
“尊上,你笑什么啊?”略微有些不满。
这个真的很好用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实在是很有效率的一个方法。
再说了,麟山那么多妖怪,并且还都不喜欢化成人形,都是半人半妖的。
恐吓力肯定比他更大!
曲叁那个蝎子精说不定也可以呢……
“你说——”
梵越的眼眸垂了下来,倒也懒得在掩盖了,金色的瞳孔露了出来。
两根手指轻轻地锢住了兔头,虎口处正好能让白须瓷放着下巴。
“就靠着化形过后的样子,把他们都吓跑了?嗯?”他的声音很低,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白须瓷对此深信不疑,如同小蒜头一样的点头。
“对的。”
蜡烛似乎是快用完了,烛火跳跃得很厉害,似乎快要灭了。
“欸,尊上”他刚想要去提醒。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迟了,因为下一秒四周就已经变得漆黑一片了。
白须瓷被这么卡着兔头,莫名觉得还有点舒服。
像个人工枕头似的。
不自觉地往前蹭了蹭,然后趁着“看不到”的便利,直接闭上了眼睛。
闭目养神。
但是殊不知,梵越此刻依然在垂眸盯着他。
眼神似笑非笑。
“睡得舒服么?”梵越特地过了一会才询问。
白须瓷此刻正处在从“闭目养神”到“陷入沉睡”的阶段,脑子混混沌沌的,听到了问题不自觉地就想回答:
“舒服……”
耳朵非常快乐的翻折了好几下。
梵越手指往上移了下,摸到了已经阖上了的眼皮,手指传来温热的触感。
微微一停顿。
继续再往上摸,是一个小小的额头,之前肿得不成样子的地方。
而额头上面,就是两个耳朵根了。
而那个地方,今天已经摸过了。
视线转移,看向了已经在他手上睡得舒舒服服的兔子,对方轻声哼了一下。
似乎已经开始做梦了。
手指慢慢滑下来,碰到了那个湿润的小鼻子。
停住了。
缓了一下,继续又按照路线往下滑……
白须瓷睡得很舒服,做梦梦见有个坏人一直拿好吃的引诱自己。
之让自己闻,却不让自己碰。
一来二去,他不免就开始恼了。
梵越的手指还没完全滑下来。
“嗷呜!”
柔软的小舌包裹住了手指,“恶狠狠”地叼住了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