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苗娘子则道:“想来已经是三年前了。那次她吃生淹水木瓜时,我也在娘娘那里,看着她小小巧巧一个,胃口倒是不小,实在可人得很。”
时间过得太快,那时她们见到的朝云还只是小小丫头,如今已经到了能演女戏的年纪。
皇后便瞧瞧她的肚子,笑道:“等你的孩儿出生,定也是可人的,可不要记惦我妹妹。”
说话间,官家已经从临水殿过来了。
虽说临水殿距离宝津楼也只是一射之程,但也要动用御驾,不然便不叫“驾幸宝津楼”,金明池宴也少了宣扬圣威的意义。故而官家其实心里也嫌登坐御驾麻烦,但面上不显,微笑着到了宝津楼上。
宝津楼上本都是女人们,官家一来,便多了男子面貌。尽管这一整个宝津楼里,只有官家算得上是男人,其余的都是内侍。众人也一样,见过官家,落了座。只是皇后须得站起身来,同官家一起再往宝津楼上走,坐到更上一层去,不和宫眷们一块儿。
等圣上、圣后宣布春宴开始时,金明池宴才算正式开场。
不必说连番端上来的珍馐菜肴,既是御宴,自然是因去年年底的地震,今春官家下旨,凡是宫人皆须节俭用度,但在金明池宴上,一切都按顶好的来。不然何以显圣恩浩荡?
朝烟却是没心思想着吃的,偶尔用一点羹汤,也当品味过御赐膳食了。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楼下水面上的那些船。明知道朝云的女戏被排在在最末尾,但从头到脚的百戏,她都想仔细盯着,生怕错过了朝云威武的出场。
最先出来的是鼓手,统共大约十余人,都拿着双鼓子,一边唱着《青春三月蓦山溪》,一边击着鼓。鼓声荡荡,水面为之震动。鼓手们都是站在船上的,随着船逐渐往宝津楼处驶近,又有笛声悠扬响起。朝烟同魏国夫人介绍道:“姨母,这吹笛子的似乎是东京最有名的尤六郎。前些日子我出门,还听人提起他,说他吹一首曲子要收三百两黄金。不知今日他问没问官家拿钱呢!”
魏国夫人笑,知道她不爱吃腥气的,叫来人把她桌上的鱼拿走,笑话她:“一会儿宴罢,官家会下来,你不妨亲自问问他。”
“呀!”朝烟眨眨眼,“那可不行。我是俗气人,晓得市井事,把金银挂在嘴边。官家可是天上人,可不能拿俗物问他。”
“既是天上人,哪有凡间人问天上人拿钱的事?”魏国夫人还是笑,指了指下面新出来的一艘船,“扑旗子来了,这场戏热闹,你爱看的,快看着吧。”
朝烟于是便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水面那艘船上的扑旗子戏。年年都有这一出,可演戏者却有无穷尽的奇思妙想,每年的扑旗子都能做出新花头来。只见那些扛着彩旗的人都已经出来了,挥舞着彩旗,跳跃而旋风。彩旗摇曳,于风中招摇相叠,随后又突然撤开,露出一直藏在彩旗下的人来。都是魁壮的军汉,背上皆插着小彩旗,方才被彩旗遮得严严实实,直到彩旗挪走才显出身影,实足是个惊喜。
军汉们口中高喊着万岁之声,突然一齐往那些大彩旗的竿上爬了上去。执大彩旗的汉子们手劲都大,等那些爬竿的到了竿顶,他们还能把旗挥舞起来。挥舞了四五圈,那些竿子顶端的军汉又是一声齐齐的“万岁”,随即翻着筋斗从竿子上跃下,稳稳落在船身上,单膝点地高喊“圣上万年”。
今年的扑旗子比去岁的好看太多,朝云坐在彩棚的幕后,痴痴地看着。
她本以为自己要演的女戏,手里持着钺,像后母辛妇好那样上阵已经很威风了,可看了从竿子上跃下的军汉们,她又觉得,若是自己上了那根竿子,再从上面翻筋斗跃下来,一定很像话本子里从天而降的侠客。
安排戏人上场的内官们忙里忙外地招呼着,生怕哪里错漏了。
小黄门们在彩棚内外进进出出,既要端茶倒水,捧上点心给戏人们垫肚子,又要到处提醒不要乱走,不要乱动,小心撞坏了戏傀儡,当心碰着脑袋等等。
一个看上去很清秀的小黄门被大内官指派到了彩棚里,大内官让他去和演女戏的小娘子们说清楚一会儿上场时该怎么走。这小黄门今日已经被使唤了太多回了,早就忙累得腿脚发软,匆匆跑到彩棚时,见着里头乌泱泱的人,心里发怵:哪些才是演女戏的那些小娘子呢?
虽然诸军百戏同女子戏是分开的,可是在百戏之中,也多的是有女子出演的戏。弹琴奏乐的,唱曲的,都少不得教坊中的行首们来助兴。在金明池给官家演过一场后,她们的一场戏的身价也可以翻不知多少倍。故而在彩棚里,一个个都高兴得很,见着熟人就攀谈上。
彩棚里面,喧闹的都是娘子们的交谈声,嬉笑声。看过去,都是一水的娇颜美肤。
小黄门摸着脑门子上的汗,问了个看上去大抵二十来岁的娘子:“敢问姐姐,演女戏的娘子们在哪里?”
那娘子身边的另一位女子笑道:“姐姐?你叫她姐姐?她年纪都可以做你老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