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彩棚里除却女戏外,其余娘子们都已经出过场回来了。因这些教坊、勾栏出身的娘子们在戏后不能去殿里就坐,也不能就此离开金明池,故而演完了就得回到彩棚里。一场结束,演女戏的小娘子们便在算着里离自己上场还有多久。
毕竟能被选上来给圣上、圣后呈演,对己来说是莫大的荣光。这里自然也有殿前司班直人家的女儿,相较朝云来说,身份不仅差在父兄的官职和家世上。朝云因父亲、表姐的缘故,年年都能来金明池春宴看戏,而那些小娘子们,或许一生也就来了这样一回。她们的父母亲族或都以她能坐着车驾来到这里而面上生光。
不等领队的中贵人来喊,眼瞧着还有两三场就轮到自己了,十几个小娘子结成伴都走到彩棚外头去了。按先前那小黄门的提醒,要上马的娘子们在棚子左边排列,不骑马的娘子们靠右排列。
等那来引她们去更衣上马拿兵器的内官过来,两队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各个都是心里都是惶惶而欣喜,既担忧一会儿失误出丑,又翘首盼着自己快些见着官家皇后,好把浑身武艺都演给天家看。
“中贵人,我们都在这里了,快带我们去更衣吧。”小娘子们都说。
内官还想点点人数,却被众人催着走:“不必点了不必点了,我们来时就这么几人,始终都在一块儿讲话,不会错的。”
娘子们都如是说,内官们便也偷个懒,引着两队分头走开去了。
不骑马的,便是那些耍十八般武艺的,是从船上走。乘着船,从金明池此岸渐渐近到临宝津楼处,官家皇后和宫眷们都能看见。耍刀枪之时,余光也能瞥见楼上的诸人。
骑马的,便是从金明池两岸的陆路一路奔马而来,伴着鼓声,在马上呈现骁艺。
前几日来金明池合演时,因场目还没安排清楚,骑马不骑马的女戏娘子们都只是在陆上演了演。今朝是大宴,船便都准备好了,只待娘子们更衣上去。
彩棚里一下走了十几人,棚子前头能看见池面的位置便空出来了,其他演完戏的娘子们于是走到这边来。
方才与小内官调笑的两位娘子站到了最前头,站在幕后也看池上的表演。一场毕,两人浅聊两句,打笑之间,看见了另一头坐着喝茶的朝云。
“诶,你看那个小丫头。这么小一个,她是来演什么的?她是哪里人?”
两人想着,不曾在东京的哪处教坊、勾栏见过朝云。
看着朝云衣着不凡,光抹额上镶着的一排金玉,便可见她家世显赫。
“呀!”娘子忽地想起,“你看她才十岁模样,是不是来演女戏的?她那衣裳穿的,像是大官家里的女儿呢!”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走到朝云身边。
朝云看着她们,眨眨眼。
心里想:嗯?
那娘子问了:“小娘子,你是来演女戏的么?”
朝云心里又想:嗯?
嘴上想答“是”,却因喉头未愈而说不出话来,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娘子“啊呀”一声,指了指外头:“半炷香前,那些演女戏的小姑娘们已经出去了呀!”
“!”朝云从坐墩上站起来,惊诧地看向原先那些女戏娘子们凑在一块儿的地方。那些人已经走了,而如今站在那里的,多是二十左右的娘子们。
“小娘子,你赶快去吧。想来还是来得及的,你便出了彩棚,问问外头的内官们该往哪里走。”
“好!”朝云勉强发出一个音,想说句“谢谢”,却因声音喑哑而无法成声。抱了个拳,快步赶出去了。
那两个来提醒她的娘子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议道:“这小娘子恁地话少呢!”
“我听人说,这种官越大的家里,养出的小娘子越不讲话呢。她们讲究读书,哪里像我们靠说话唱曲挣点银子。”
“照你这么讲,那官家的公主还得是个哑巴。”
“嘿,我可没这样讲。你当心被察子听着!”
朝云来到彩棚外,守门旗的小内官看她匆忙出来,问她:“小娘子怎的出来了?可不要乱跑,戏快演完了,一会儿便有人带你们出去了。”
朝云嘶哑地问:“女戏?”
小内官没听清,反问:“娘子是嗓子不好,要喝茶水么?
朝云摇摇头,又说:“我演女戏…”
小内官还是听不清,因她话不成音,又说得焦急。
朝云只好夺了他手上的假枪,在手里照着女师傅教的耍钺的招式耍了一段。
那内官才反应过来:“哦!娘子是来演女戏的?”
朝云点头。心里想着:该死的喉咙!迟早把你剜了,省得你再碍事!
内官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告诉朝云:“演女戏的娘子们该是往那里走了,小娘子快去吧,别误了事呢!”
朝云也道不了谢,同样抱个拳,朝他说的方向追去了。
先是快步走,耳中听见金明池上奏的曲子又换了一支,担心赶不上,便小跑起来。跑进一条小叉路,眼见着前面修了座小屋,屋前站着四五个女师傅,她便想起来:上次来合演时,也是在这里换上了女戏用的窄袍,再别一个捍腰,取了正经的兵器再去演的。
于是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匆匆赶到,却发觉自己的女师傅并不在这里。
她又问不出声,支支吾吾地同一个女师傅说了半天,女师傅也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女师傅便说:“换我问你好了,你只消摇头点头。”
朝云点点头。
女师傅:“你是不是来演女戏的?”
朝云点点头。
女师傅:“是不是刚才没跟着人过来,现下才赶来的?”
朝云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