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孔连捷已经很少进她的院子,更少对她笑了。
秀莲恍恍惚惚地,仿佛踩在云彩上,不知怎么回的府。柳黄见她精神不好,顺门熟路地进了她的院子,小丫头端茶的端茶,催宵夜的催宵夜,还有的坐在屋角,把两人从外面买回的东西分成几份,明天送人。
外面寒风刺骨,冷不丁回到烧了炭盆的屋子,热气熏得人头晕脑胀,秀莲换了家常衣服,倚在门框,对着茫茫夜色发呆。
茉莉的声音传进来“这是给杨姐姐的,这是许三娘的,这是钱妈妈的,莫要弄混了。”
并不是所有的下人都能跟随主子出府游玩,秀莲柳黄是名正言顺的姨娘,每人带着两个使唤人便到头了。出不去的仆妇便托有体面的仆妇带东西,茉莉是秀莲院子的红人,自有不少人请托。
室中柳黄端着一盏热汤嗔怪,“瞧着吧,大节下的受了风寒,就有苦头吃了”,秀莲无奈地转过身,说一句“果然是当娘的,我在这里吹吹风,十句八句等着”
一个熟悉的名字闯进耳朵:“彩月姐姐说,她男人夜间当值,离不得家,请我给她带两方帕子,她一方,送彩燕姐姐一方。”小丫鬟有些舍不得,握着帕子嘟囔“红叶姐姐和彩燕姐姐绿云姐姐好,定会给她俩带东西的。”茉莉伸指戳她脑门:“没见过世面,什么好东西,便舍不得了!你看看,这方帕子绣着两只大燕子,三只小燕子,合了彩燕姐姐的名字和她三个孩子。彩月姐姐定是有事求彩燕姐姐,好人做到底,我便把这帕子送给彩月姐姐,彩月姐姐承了我的情”
彩燕和她的三个孩子--仿佛一柄巨锤重重锤在秀莲胸口,整个人都麻木了。
彩燕原也在二房马丽娘身边当差,指给了外院库房管事李老三的小儿子,夫妻恩爱,生了三个孩子。
李老三的儿子,李老三的儿子
一个憨厚单纯的年轻人身影出现在秀莲脑海,眼睛不大,嘴唇略厚,一张圆胖脸,个子不高,算不上好看,也因为这个,秀莲没相中他。
李老三的儿子却看中了秀莲,托媒人说好话,请人给她送吃食,热络得很。后来秀莲成了孔连捷的姨娘,李老三的儿子还托人,给她送过新鲜橘子。
黄澄澄水灵灵的橘子,剥开薄薄的外皮,清新酸涩的汁水溅到脸上,吃在嘴里一泡蜜。
秀莲只吃了一个橘子,时隔多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夜深人静,月上西楼,秀莲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不是孔连捷的姨娘,而是嫁给李老三的儿子,大红盖头龙凤花烛交杯酒,两个伯爵府的下人做了正头夫妻。
梦里不知岁月,秀莲给李老三儿子生了三个孩子,公婆喜欢,丈夫疼爱,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发了月钱都给她,规规矩矩的从不和其他女人玩笑。
有一年上元节,丈夫带着她出门观灯,灯火辉煌,人流如昼,秀莲在街边铺子穿梭,见到一方翠蓝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两朵莲花,三多花骨朵,刚好合了她的名字和三个孩子--
突然之间,秀莲醒来了,惊恐地醒悟,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李老三儿子是别人的丈夫,她是二房失了宠的姨娘,三个孩子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不不,她是有过孩子的,她是当过娘亲的,即使只有两个月,也是孕育过孩子的。秀莲告诉自己,捂住自己的肚子,在寒冷孤单的夜晚哭泣着蜷成一团。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余下的岁月里,秀莲是在夜复一夜的美梦与失望中度过的。
第83章
康乾二十二年五月,晚霞把天空染成鲜艳的橘红色,妇人呼唤孩子,仆妇陆陆续续回家,饭菜的味道在府里群房上空弥漫开来。
坐在窗前的红叶放下络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走出屋子,走到外院一瞧,快八岁的木哥儿正带着五岁的柏哥儿、五岁的桂姐儿和四岁的林哥儿一板一眼地扎马步呢。
“你动了,你动了!”木哥儿恼火地喊,“我给你说不许动,你懂不懂?”
祖父和爹爹教功夫,讲究“力由地起”,第一项基本功就是扎马步,木哥儿从小练起,数年下来已经能稳稳当当扎一个时辰了。
柏哥儿今年才开始洗髓,与其说跟着哥哥练功,不如说凑热闹/瞎捣乱,理直气壮地喊“我没动,我没动!”
桂姐儿实诚一些,小声解释“我就动了一小下!”
桂姐儿是女孩子,理论来说,不适合展家的功夫,练起来事倍功半,这辈子也达不到祖父、伯伯父亲的地步。按照展定疆的说法,桂姐儿要不然练些强身健体的,不靠这一行吃饭;要不然就送出去,峨眉派、灵鹫宫、百花谷的功法适合女子修习,掌门人也都是女子。
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走得远远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就嫁人了--云娘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告诉展卫东:女孩子练什么武,你若不养,我养着她一辈子。
展卫东也舍不得,告诉父亲“能练些哪里就练到哪里,又不让她考武状元。以后嫁了人,和丈夫打架,能还手就行了。”
展定疆想了想,便答应了“打架不怕,横竖还有她哥哥。”
打虎亲兄弟,上阵子弟兵,桂姐儿这一辈有木哥柏哥儿,吃不了亏。
于是桂姐儿开始跟着兄弟们练武,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地扎马步、抻筋,红叶看着就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