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斩钉截铁打断她的话语:“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人世间,比世子对大姑娘还要好的人根本没有,就算曾经有过,这时辰也已经入土了。”
念春于是也不敢回去,四宝吩咐她吧在院子里的念春和拂冬也一并喊过来在回廊处,念春虽不情愿,也只能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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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沈书云面对朱霁的造访,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自从朱霁出手相助她为沈霄脱罪,沈书云对朱霁已经没那么厌烦,但是他越是能一手遮天,反而也越让她感到韩怕。
“公爷殁了,担心你,过来看看。”朱霁大大方方地看了一眼蓬蓬远春的寝室,布置得雅致却不失清淡,无论是搁在寝室中堂前的钧窑大梅瓶,还是窗纱的颜,都显示出主人的高远意趣,甚至一些故意空置的花架,也是很有山水画般留白的意味。
“还以为你的寝室也会挂画,却原来没有。”
朱霁就这样走走看看,甚至在窗下的小书架上翻看沈书云日前在看的书。
蓬蓬远春是沈书云的闺房,她还没有在这里见过外男,实际上根本就不曾有过外男进入她的院落。
沈书云没有回应,只是视线跟随着朱霁走来走去的身影。
朱霁也不恼,继续看着室内的陈设,走到香炉前,闻到了白檀的味道,十分心悦:“这款香不错。是你自己制的么?”
见沈书云依旧沉默,朱霁才回头看向她,沈书云不得不点点头,回道:“是去年用甘露寺的白檀研制的。还有一些余料,今年忙于家务,没有空闲下来,成品是没有的。”
沈书云的话语是紧张的,她虽然不是第一次与朱霁单独共处一室,但是每一次都还是有些畏惧他。
这疯子权势滔天,手腕狠戾,沈书云知道他之所以没有对自己用强,只是因为他不想,并不是因为他不能。
“并没有问你要的意思。在蓟州时,母亲生前也是喜欢做香,这个味道很像我小时候的味道。”
沈书云听他说话的语气倒是极为平和,稍微放下来心防。
“念春怎么去了那么久?”沈书云站到寝室门口,朝外看。
她只是想让念春去前头看看那几个守门的家丁是什么状况,没想到念春一去不返,反倒让她更加担心。
又是这般与朱霁共处一室,虽说是在自己的院子,但此时府上没人,这几个家丁倒成了她的门神,仿佛可以保护她一般。
朱霁这个疯子,一贯天不怕地不怕,更不会守什么君子之德,一个外男在她的寝室走来走去,如何是好。
朱霁感知到了她的别扭,有几分嫌弃地看她一眼,带着一丝讥讽的味道:“你不防着真正要害你的人,倒是每次见我都吓成这样。想说你一句不知好歹,又怕折损了你嫡长女的尊严。”
朱霁此时才好好端详沈书云,不仅仅是瘦,而且过度的悲伤折磨得她面无光泽,一双含着雾气水膜的大眼睛,不用落泪已经楚楚可怜了。
他怕自己话说重了,又闹得两个人不愉快。这次沈书云却罕见地没有动怒,反而是有了一丝自嘲道:“我本就没有了靠山,什么尊严不尊严的。”
她这一句大白话的喟叹,却让朱霁的心里狠狠揪着难过,日夜相思的心上人,刚刚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亲人,朱霁匆匆赶过来是想要安慰她的,见到了她却突然词穷,觉得无从说起。
他一直活得十分自负,似乎寰宇之内都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但每每面对沈书云的时候,时常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惟独在沈书云这里,朱霁才发现自己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只好扯一些别的,绕开这无法言说出口的怜悯和心疼:
“今日是沈公下葬的日子,堂堂嫡长孙女怎么给禁足了?”
沈书云一笑:“沈家的下人里恐怕也已经不少被世子收买成了耳目,难道还没听说么?我的八字冲撞了今日的丧仪。”
“根本是胡说八道,皇祖父殡天的时候,怎么没人来给我算算。”朱霁做坐到圆桌前的秀墩上,拿起沈书云刚才喝过的茶水就喝,抬起一双好看的眉眼,“我以为家人倾轧、互相陷害的事情,只有我们这种国姓之家。没想到你区区国公府,竟然也有这么多不上台面的宅斗。”
沈书云便知道自己猜的不错,朱霁根本就是早就把沈家的关系和矛盾摸得透透的,跑来这里奚落她,鼓了鼓勇气,反讥他道:“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子生于皇室,应当不懂我们寻常人家的情境,有更多的无可奈何。”
朱霁心里觉得沈书云此刻像已经去世的荣恩公一般愚忠,分明沈父沈母对沈书云不好,甚至可以说是苛待,沈书云还在心里维护着他们。
“无可奈何到,要派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家丁看着你,不许你去你祖父的葬礼见最后一面吗?”
朱霁说出口,也觉得有些刻薄。但是他此刻就想拆穿沈书云。荣恩公已经死了,他确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维护和疼爱沈书云的人,他拆穿她,似乎也不过只是想让她承认这一点。
沈书云怎么不清楚自己在沈府的处境,但是她仍然觉得朱霁是个外人而已。祖父临终前让她尽力守好这个家,她是靠着这句话来坚强地活下去的。
即便,她知道朱霁说得也是实情,父亲和继母对她几乎是一种施虐了。
嫡长女的自尊心,不许朱霁这样拆穿她,她便反击道:
“即便他们对我有亏,我也不想去计较。祖父若是活着,是不想看一家人立刻分崩离析的,于是我除了忍耐,更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沈家已经不是国公府了,作为一个寻常的府邸,应当也配不上让亲王世子下榻,明日我禀明父亲,修书给圣人和宗人府,烦请世子移架。”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有点怕他,却又总忍不住激怒他。沈书云说完这些,看向朱霁。她以为朱霁会如往常一般愤怒,然而却并没有。
朱霁只是从心里叹息,为什么她永远不肯承认,自己才是能给她倚靠的那个。
他觉得沈书云简直不可理喻,气恼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却依旧是心疼和无奈。
“你这番话,我昨日见到公候府的牌匾被摘掉的时候,倒是已经猜到了。甚至我从前就猜到,你祖父一死,你一定会想办法让我赶紧离开你家。”
沈书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想法她确实是在荣恩公死前就已经盘算过,而她还有几分不解,朱霁为何不生气。
“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说了话也不作数。世子应该清楚,其实就算是父亲不提,想必宗人府的人也会上表奏折给圣人,给世子安排一个有头有脸的府邸居住,而不我父亲只不过是六品的礼部侍郎而已。”
朱霁点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沈书云更加不解,看向朱霁的眼神多了一份犹疑,却听朱霁说:“如是,我得赶紧想办法,让贵府上再出个朝廷大员才行。”
“你!”沈书云简直被他的回馈赶到了墙角,动弹不得。
“你什么你,你该知道,我能帮你救下沈霄,旁的事我也做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