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芸日后听嫂嫂安排。”
谢颐芸心下一转,骤生的抵触情绪倏尔消散,觉着孟清禾的话尚有几分道理,上回进宫给姑母请安,也曾与那农家女打过两回照面,实属中庸之姿,同傅珵哥哥站在一道并不匹配。
思及此,她睨了一眼疼得在南露脚边不停打滚的赵妈妈,原本攥紧的双手渐渐松垂下来,望向孟清禾的眸光镇静下来。
“太后懿旨已下,虽是侧妃之礼不宜过大操办,可你到底是谢府嫡女,太后的亲侄女,端王也定然不会苛待于你的。”
孟清禾又执起谢颐芸那双白皙如玉的手,款款安抚着,复又当着众人的面唤来总管事,自库房支取出银两,去准备那一百八十八抬的嫁礼。
寻常官宦人家正妻至多亦不过八十八抬,孟清禾的这番安排,放在谢颐芸一个即将出嫁为人侧妃身上,倒足足坐实了娘家的委身屈就和几分强势来。
月上枝头,谢殊踏着霜寒回到南苑,倏尔一见櫊扇内帷多了几只上蹿下跳的狸奴。
大抵是屋内烧了银丝炭火的缘故,暖意融融浮在身侧,给人莫名增添了几分倦意。
一只通体纯黑,四足余白的狸奴敏锐察觉到外侧传来的脚步声,极为娴熟自案上跳下,腾挪着步子来到男人云靴旁蹭了蹭,‘咪咪’两声细嘀,就像是在撒娇似的。
“晚间夫人就吩咐了,外边寒凉,把它们挪到近前来管着,不然院里太过冷清了些。”
南露捧着一碟炸好的小鱼干迎面撞上刚下值归来的谢殊,心下猛的一惊,堪堪稳住步子,差点撞到男人怀中。
她眼神闪烁,羽睫在一张清丽的脸上几度开合,压低了嗓音,顺着谢殊的眸光,一同望向在贵妃榻上小憩的孟清禾。
南露心间一紧,好似一条狭长的蜈蚣爬上肌肤,膈磨得人极其不是滋味。她如今已是鲜少能在谢大人身上看到这般温润皎和的眼神了,其中深意不言自喻。
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谢大人算作是皎皎君子,又偏何会将孟清禾这般心思深沉的庶出女子放在心上呢?
谢殊脚下一团软糯,眉眼柔和下几分,立在原处,任由这只品相娇憨的纯黑狸奴滚到自己的锦绸靴面上,它的模样蓬松可爱,身量灵巧,不一会儿就盯上了谢殊自腰间垂下的佩玉穗络,生出那浮白的小梅花前爪,一下又又一下的够着。
“夫君倒有雅兴同这几只未通人性的狸奴趣玩,莫不是迷途知返,要放下屠刀做个富贵闲人了?”
慵懒戏谑的女声自槅扇旁的珠帘内侧响起,孟清禾向来睡得极浅,方才被外间的轻微响动搅扰,这才悠悠转醒。
屋内拢共放了三只狸奴进来,除却那只与谢殊闹的正欢的‘阿梅’,另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家伙,正仰着身子横躺在孟清禾膝侧的绒毯上,被一双纤纤玉指舒适的摸抚着柔软的长毛。
“瑜娘这是何意,既是即兴赏玩之物,养着便养着罢。”
谢殊跨步越过对他襕袍下摆依依不舍的‘阿梅’,打帘进入内里,就着贵妃榻余出的一抹空隙,撩袍坐下。
谁料那只白色的狸奴是个不近生人的,四只小短腿借力一蹬,略显笨拙的跃到了不远处书案上团着一只橘色的胖狸奴身侧。
“你瞧,还把鸭梨吓跑了。”
她半嗔半怒的拂开男人欲要搭过来的长指,眉心一挑吩咐幼晴取了大迎枕来垫在身后,动作间两人俱是无话,孟清禾隐隐觉察到男人行止间偶尔流露出的一缕倦态。
“瑜娘,若是要你阿弟拟一纸禅位诏书,我可保他余生富贵无忧。”
“他现下难道还不够富贵无忧?既如你所愿的不理朝事,又日日腻在贵妃身边,只怕这温柔乡都快成了帝王冢。”
孟清禾面露讥讽,动了动因就卧而僵直的腰肢,毫不避讳的睨了谢殊一眼。
南露立在一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至幼晴极有眼色的扯了扯她的袖口,这才就地放下那一碟新炸好的小鱼干退了出去。
“太后本就有意下旨罢黜了嫣然的贵妃之位,待端王继承大统后,再另择权贵嫁娶,是嫣然自己不愿……”
男人话到嘴边倏尔被一只葱指所打断,孟清禾手染豆蔻,细细的摩挲着谢殊薄冷的瓣缘,像是在把玩一件精雕细刻的古玩。
她并不深究于方才两人言语间的争端,目光灼灼,锋芒毕露。
“谢殊,以前并不是我们不想把交出遗诏来,只是如今的局面你也瞧见了,有时候真相并不会尽如人意,你又当如何?”
她触上男人的喉骨处,沿着下颚的软肉徐徐往上游移着,谢殊眸色微深,锢在她腰间的大掌骤然收紧,将人按入怀中。
他的下颌紧贴着孟清禾柔软的发顶,刚沐浴完的花皂香气掩不住女人幽冽的体香,倏尔窜入男人鼻间,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瑜娘,今日颐芸的事,劳烦你遮掩了。”
谢殊扯开话头,一股难掩的烦躁闷在胸口不上不下,本只是想安抚一下她的情绪,谁曾想孟清禾那又轻又细的调子,像是故意磨着自己一般,令人心情烦躁。
“你既知晓事情全貌,又何故推嫡妹去那样的火坑,说到底还不是想同端王亲上加亲,变着法子往他枕边塞人。”
孟清禾揭开软毯,趿拉着绣鞋行至书案一侧,俯身想将那两只狸奴抱出屋去,那只胖橘一贯懒散,一旦寻了舒适的位置坐下便再难挪身。
她淡淡的将目光自谢殊身上移开,托起那只胖橘的前爪,尚未动作,另一侧的鸭梨又起身翻至跟前来蹭她的手掌,它似乎今日格外爱粘着自己些。
谢殊被刻意冷撇在一侧,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眉心,折腾了近一日,谢太后对傅曜起了杀心,连夜宣诏他入宫,将那卷明黄遗诏拿至他跟前面色惨淡骇人,堪比那地府里的罗刹恶鬼。
从不在人前落泪的姑母,第一次求到了他的面前。
“清砚,哀家视你为半个亲子,如今怀帝不仁,竟妄想扶持那孽种上位,置我们谢家于何地,又将哀家这位发妻放置在何处?”
谢元昭在黑暗中颤抖着身子,大殿之中仅谢殊一人,隔着一盏六角宫灯,明灭可见她浑浊双眼中缀着的点点泪珠。
就在那一刻,谢殊心头浮现出一抹黯然,幼时太后伴他在宫中数载,于公于私,他都不会令这封遗诏公诸于世。
恰在谢殊出神间隙,阿梅又寻着气味蹿到了谢殊腿边,它一跃到了贵妃榻上,左右摇摆着圆滚滚的小脑袋,软下尖耳来往他身上贴靠。一壁动作一壁朝着孟清禾方向的鸭梨与胖橘,炫耀似的发出娇软的‘咪咪’声。
“通体纯黑,四足皆白,倒真有几分踏雪寻梅的意思。”
谢殊学着孟清禾的模样伸出大掌摸了摸阿梅的后背,狸奴的身子软的像水一样,唯独脊骨处的一列坚硬,才叫人抚出了几分实感来。
他今日一踏入府邸,就被几个下人拦住,婢子搀扶着双腿打颤的赵妈妈扑到他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着孟清禾在西厢的所作所为。其中自是不乏些添油加醋的味道,府中见风使舵的刁仆罢了,并不值得他费那些功夫。
孟清禾端了一碟小鱼干,一根一根耐心的喂着,那旁的阿梅闻着香味,一时也从谢殊身旁跳下,翘着尾巴来到了帘子后的书案边,等待着女主人的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