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华在京府邸位于朱雀长街最东侧,距离皇城仅一墙之隔,府中管事婆子大多是宫里退下的老嬷嬷,她们无亲无故、即使熬到了年岁出宫,剩下日子亦不会过得太好。
绫华出宫前于心不忍,另与先帝求了一道恩典,将那些无子女养老送终的老嬷嬷纳入府中做些闲散的活计,无所依靠的老妇也可与府内失怙的年轻婢子小厮立下契书,待他们了却身后事,所留下的银钱积蓄,尽数留给这些义子义女。
是以府中下人大多感念其恩德,忠心耿耿的各司其职,视长公主为亲人一般。
孟清禾被关在南苑已整整七日,幼晴不知所踪,每日来送饭的婢子也换作了不认识的新面孔。
窗牖紧闭,四下铜炉里浓郁的苏合沉香味令她浑身发软,近乎使不上什么力气。似是谢殊有所嘱托,瞒着她有关外头的风声,这回连谢颐芸前来南苑与孟清禾作别都被拦在了门外。
大抵怕她烦闷,沛文时不时会送些志怪话本来让她消磨时间,同样的不再说话,哪怕时至年关,她的院子依旧冷冷清清的,再没人敢多说一句。
就在孟清禾愈发奇怪狐疑的时候,没想到今日前来送饭的婢女,竟是稍加变装过的拢枝。
“主子,我可算寻到你了,现在外头大乱了。”
拢枝眼底泛着泪花儿,面上仍旧压下翻涌的情绪,勉强维持着断断续续的镇静。
她是从后门偷溜进谢府躲藏了三日摸清状况后,今日临时起意,去膳房打晕了每日前来送饭的婢子,换上她的行头,这才得以和孟清禾见面说上两句话。
拢枝拂开蒙面的汗巾,意识到铜炉里的苏合沉香内好似掺杂了麻沸散的药沫星子,闻久了会使人卸去力道软了身子,当机立断的就要去掐灭熏香,还未动作就被孟清禾所制止。
“没用的,给我两粒清神的药丸吧,至少在明晚助我逃出去。”
她现在不知晓外边情形,没法将绫华索要的真先帝遗诏送到她手上,那份赐死除傅珵外所有血脉的诏书,此刻就在她的掌面下方。
拢枝上前递上一个白色小瓷瓶,脸上的泪痕尚未擦净,近看这丫头的眼圈泛红,眼角微肿,像是难过了好一阵子。
“主子,圣上,圣上他……驾崩了。”
终是没能忍住内心的波澜,拢枝将宫内近来一连串巨大变故,避轻就重的细细说了一大通。
就在太后准备拿着傅翊的罪己诏,在谢容两家的扶持下另立傅珵为新君的时候,绫华长公主当庭拿出了禅位诏书,在池家和各方诸侯的支持下,双方现在势如水火。
因着现下傅翊的死还在秘密发丧,绫华与傅珵两方僵持不下,最终谢太后出面,决议稳固朝纲,所以朝政暂时还是由谢殊代掌。
孟清禾心间陡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悲痛,眼神空洞茫然了好一阵儿,才反应归来拢枝话中的具体含义。
“你说我阿弟死了,为了救谢嫣然?”
见拢枝缄默,她又再度无悲喜波澜的重复了一遍。
第79章、发疯
紫檀碧翠屏风后的拨步床前,女人瘦削的身影半靠在床柱上,孟清禾眼神空洞寂然,像是裹挟上了一层又一层沉沉死气。
剩下被绞作一地的碎布织锦,胡乱被铺弃在眼前,她迎着烛火晃了晃指尖攥着的小银剪,柄面反射出两道寒芒,恰拢在她寡淡的眉眼上。
拢枝带走那份绣藏在迎枕内的遗诏后,便马不停蹄赶往朱雀大街最东侧的长公主府邸,只要她能与沈尧安汇合,绫华与傅珵的皇位之争上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櫊扇玄关晗门传来一阵熟悉的步履声,最先映入她眼帘的依旧是那双铅白云靴,照常理谢殊近来手中公务繁忙,今晚仍会在书房安寝。
“你既已知晓……忧思伤身……我暂将他供奉于京郊小庙,你可前去祭拜。”
今日管事前来禀告府中生乱,侍候南苑的婢子被人打晕捆住扔到了柴房,想来应是少许宫中暗卫来寻她的。
谢殊心绪微漾,实在放下不下,百忙之中还是抽空过来走了一遭。他在槅门外停了一息,话语几番到了喉头又生生咽下,倏尔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大擅长宽慰人这类他下意识觉得繁琐之事。
“人死如灯灭,事后再来弥补算得个劳什子事情?”
孟清禾像是被抽干身上所有的气力,只稍稍抬眸瞧眼前人一眼都极为费劲。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但凡是他谢殊想要的,又有哪样是做不成的?
托词罢了,她的阿弟自幼挨着艰难过活,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护了这么久的弟弟,偏偏在自己软禁期间命丧黄泉,她怎么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