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若是真心相护,现在能允她见的就不会只是一块悄悄立在偏郊小寺的排位。
女人无血色的唇畔划过一丝冷笑,高挽着墨发的玉簪自榻缘滚至云靴边侧,清脆的撞击声成了打破这一室静谧的唯一响动。
“瑜娘,事发突然我亦无法面面俱到,待端王登基,傅翊就会迁入皇陵,以帝王之礼正式下葬,眼下他必须‘活’着。”
四阖苏合沉香的气味渐淡,山水屏风外不知何时半开的轩窗袭了一股凉意进来,将她指间仅余的温存尽数夺走。
“叫他‘活’着做你谢殊制衡八方诸侯的大义么?”
回应她的又是一阵静默,以及屋外常青松叶迎风窸窸窣窣的摇摆声。
“谢殊,我们和离吧。”
自心底蔓延开来的瑟瑟钝痛最终化作了这么一句市井夫妻间平淡无味的小话。
底下的狼藉早被婆子们收拾干净,她用小银剪绞烂的迎枕、被衾仿若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孟清禾记得母亲说过的,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叫阿瑜觅得一桩好姻缘去,不要似她一般除了满城春色下的宫墙细柳,便再不喜见得其他。
“这桩婚事本就是瑜娘亲自求来的,既处心积虑的求了,合该这么受着一辈子,不是么?”
谢殊俯下身拾起玉簪,上前替她理了一理凌乱的鬓发,他语调轻缓幽润,好似幼时那般的哄着她。
谢殊与孟清禾初相识那会儿,她还是怀淑公主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小跟班,明面上称为伴读,可宫内知晓她是侯府庶女的人不少,但知道她真正身世的却是少之又少,而谢元昭恰巧在孟清禾入宫当日,就在椒房殿将其中原委尽数告知于他。
从最开始的接近她就是动机不纯,更遑论什么怜香惜弱,那是傅珵那种人才会有的一时情动,于他而言,尽是些虚情假意的逢场作戏而已。
可现下他本该应允下的那个字,却迟迟发不出声,喉间似被堵住一般,连开口都异常艰涩。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言不由衷的呢?谢殊强压下心中升腾起的烦躁,修长的指节用力挟住了她的下颌,瞬目向她的眼眸深处望去,可里头毫无一丝波澜。
“不要再让我听到‘和离’二字……瑜娘从前眼中只有我的,为何如今里头却什么都…嘶…没有了?”
谢殊危险的凑近她的耳廓,试图如往常一般缱绻安抚,谁料稍一靠近,心口霎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把小银剪仅有几寸的短刃,就这么无防备的深深刺入他的血肉之中。
一抹嫣红透过月白罗绫缎面缓缓渗出,男人的呼吸声只是沉重了些许,终是在她眸中看到了点点朱红。
孟清禾就这么与他对视着,腕间发力刃尖又往里钻了几分。单凭这指甲盖长的短刃是杀不了他的,可除却如此,她亦再无旁的法子叫他感同身受这番失亲的彻骨之痛。
谢殊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个事实,拥着她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似是要把人嵌入身体一般。
“我宁愿你就此发疯也好,伤人也罢,休要再提和离之事。”
浓稠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孟清禾睨了眼自己掌心处沾染上一滩温热的深红,轻偏过头,躲开他的碰触:“原来你的血,不是冷的。”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并不能令谢殊满意,他忍着心间的疼痛稍稍与之拉开距离,去含她的耳珠,幽冽的香气,只静静的蛰伏在那里,动辄刺他一下,虽不致命却也疼痛异常。
“我不会放你离开的,瑜娘。”
谢殊的伤口并不大深,稍一动作就是钻心的疼,他粗粝的大掌紧握住孟清禾白皙的皓腕,自她手中夺下小银剪后,狠狠用了大力一把掷出窗外。
孟清禾冷冷抽出那双柔荑,下颌轻扬起一个淡漠的弧度,卷翘的长睫压下早已混沌不清的视线:“好,你死了我一定寸步不离,日日在牌位前披麻戴孝为你守灵供香,夜夜抱着你的骨灰入眠,此生此世再不分开。”
她语调认真平静,神情执着,不似在作玩笑打趣之言。
沛文立在櫊扇外听到里间响动,内里担忧,却只能在原地干着急。他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恰见小厮端了铜盆铁坩前来加炭火,立时劈手揽了过来,这才寻了个由头,得以名正言顺的进了去。
“主儿,我……主子——来人呐,快去请大夫,不…是去宫里找李太医……”
乍一见眼前情景,沛文手上一抖,‘嘭—’一声巨响,铜盆骤然落地,里头烧的火红的炭火滚落下来,在地面上烫出一圈黑迹。
男人宽阔的身躯横在她的身侧,孟清禾就这么冷眼旁观着,若是就这么过了一夜,血流尽了,谢殊应当会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