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凌泉虽然对修行一道接触不算深,但早已明白修行的残酷,出门在外没个依仗,出事儿实在太正常了。
他想了想,站近了几分,抬手搂住了吴清婉肩膀,柔声安慰道:
“九宗会盟这么大的事儿,既然是被宗门挑走,必然留有蛛丝马迹。等到了临渊城,我想办法去查。还有四师伯的事儿,有机会也想办法把账算了。”
吴清婉被搂住肩膀,少有的没抵触,只是偏头看了眼观景游廊,确定无人注意后,才柔声训斥:
“人肯定要找,不过你可别抱着给你四师伯报仇的想法,这里又不是江湖,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连你四师伯都看开了,哪里需要你去找场子。”
“我是说有机会,没机会的话肯定不乱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性子?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乱来。”
“……”
左凌泉还真没法反驳,轻轻笑了下,没有再多说,只是搂着佳人,眺望远方的落日和夕阳。
吴清婉保持着长辈的端庄神色,可站了片刻后,也不知是不是站的有点累了,有意无意的靠近了些,脸颊靠在了左凌泉的肩膀上。
簌簌江风吹拂着火红的流云,同着白衣的男女,迎着霞光靠在一起,同乘一舟驶向远方的未知。
常言‘百年修得同船渡’,其他人是否如此,吴清婉不知晓,但她自己确实是修了四十年,才修来了这还不能与人明说的一刻……
第二十八章笼中雀
临渊城地处大燕王朝中部,得名于京城附近的‘落魂渊’。
落魂渊是一条大裂谷,最窄处不过半里,最宽处已经变成了盆地,横贯玉瑶洲东西,几乎把玉瑶洲撕成了两块;而这条裂谷的始作俑者,便是挣脱天道束缚的南方之主‘窃丹’。
在全玉瑶洲修士齐心协力之下,灭世天灾早已经平定,落魂渊也稳定下来,变成了和荒山类似的秘境;虽说大战时遗落的法宝仙兵早已被九宗搜刮殆尽,但总会遗留两件,在某些前人未曾涉足的地方等候良主,引得各方修士趋之若鹜。
落魂渊太长,临渊城的位置,处于落魂渊的中段,距离裂谷还有数百里的距离;落魂渊中不乏凶兽、灵兽,大燕王朝在京城和落魂渊之间修建了关卡,百姓禁止涉足避免出事儿,只有修行中人能入内,关卡的名字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临渊港’。
相较于仙人满天飞的临渊港,距离不算太远的临渊城,看起来要平静很多,除开规模庞大,其他与凡世城池无异。
临渊城修建有一百零八座坊市,横贯全城的正街有八条,宽约十六丈,沿岸植三千杨柳;纵向长街三条,正中的青龙街,直通城池正南的巍峨皇城。
偌大城池人口不下百万,每当落日沉入山峦,万家灯火亮起,临渊城就好似盘踞在辽阔天地之间的一只巨兽纵横交织的街巷是巨兽的血管,川流不息的行人是巨兽的血液,而这只巨兽的心脏,便是处在凡世顶端的大燕皇城。
青龙街尽头,层层叠叠的楼阁宫阙,堆砌出了整个玉遥洲最大的一座皇城。
皇城东侧,还有一座稍小的宫城,名为兴燕宫,原来是大燕皇城未扩建前的旧址,后来改为东宫;如今帝都之内的仙人凡人,一般把这里称作‘太妃宫’或者‘太妃殿’,大燕王朝的‘二圣’,皇太妃上官灵烨,便居住在这里。
虽说是皇城旧址,但太妃宫的规模依旧很大,没了皇城的各种内务机构,只住着一个人,致使偌大宫城看起来罕有人迹,只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月上枝头,太妃宫正中的大殿内,四根盘龙巨柱,支撑着金碧辉煌的穹顶。
一名宫装美妇,坐在大殿正中的雕花软榻之上,目光透过面前的珠帘,眺望着视野尽头根本看不到的胤恒山。
宫装美妇从外貌上看不出年纪,墨黑长发自肩头垂下,披散在华美宫裙之上,容色晶莹如玉,淡金色的坎肩搭在肩头,绣着祥瑞纹饰的腰带,将腰肢束起,头戴金色珠钗,清雅高华,看起来就好像只是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俗世贵妃。
但宫装美妇的眼睛和凡世女子不同,不带半点烟火气,澄澈双瞳之间,好似含着浩瀚星海,空旷而寂寥,如同从九天之上,看着身前的形形sè • sè,明明近在咫尺,给人感觉却像是隔着万里之遥。
这个眼神很像胤恒山顶端的金裙女子,不过如果有人凑近仔细打量,还能看出二人的区别胤恒山的金裙女子,眼中是天上星海与脚下山河;而宫装美人的眼底,只能看到苍天的浩渺,却没有大地的厚重。
可惜,世上很少有人,能同时见到这两个女子,更没人能把两个超然于世的女子,并排排放在一起观摩亵玩,自然也就没人发现这一点。
暗含星河的澄澈美眸,让宫装美妇身处皇城,却隔绝于凡世,在檐角宫灯的映衬下,犹如三千宫阁之间的一树梨花。
这份与生俱来的出尘,配上俗世贵妃的妆容,就好似九天之上的仙子不慎坠入凡尘,美艳之中又带着几分笼中雀般的凄楚。
宫装美妇便是上官灵烨,也是这座太妃宫的主人。她之所以被称之为‘二圣’,倒不是因为凭借铁镞府的超然背景,架空了大燕君主自己掌权,而是因为劳苦功高,辈分又太大,才得来了这么一个尊称。
上官灵烨在这座宫城住下,至今已经有八十年,先后经历三任帝王,现在的大燕皇帝,都得叫她奶奶。
八十年的时间,对修行中人来说,也是很漫长的一段日子。
上官灵烨是当年的铁镞府青魁,生而为仙,天资卓绝横冠九宗。当时她有一个特别的尊号,叫‘小上官’,整个天下的所有人,都把她视为上官老祖的继承人,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可忽然有一天,坐在胤恒山之巅的那个人,丢给她了一封俗世的婚书,让她入宫当大燕王朝皇帝的妃子,没有任何理由,甚至都未曾亲自露面。
上官灵烨觉得老祖如此安排,定有深意,自己离开铁镞府,进入了这座巨大的牢笼。
这一来,就是八十年。
八十年的春秋交替,上官灵烨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从正值壮年,变得垂垂老矣,最终死在病榻上;再到新的君主,重复一样的生死轮回;然后又看着牙牙学语的小孩,重新成为坐镇万里山河的君主,生生死死仿佛没有尽头。
而她待在这座凡世城池,整日处理无关紧要的凡尘俗事;修行一道如陆上行舟、不进则退,上官灵烨眼睁睁看着曾经不放在眼里的弱者,成了各宗的核心人物;看着一轮又一轮的新人,从背后追上,走到了她的前面。
八十年时间,上官灵烨自信能走到这座天下的最顶端,甚至走到老祖的前面,但她就这么在一个俗世牢笼里,寸步未进待了八十年。
上官灵烨起初还认为,老祖是在磨砺她,但八十年下来,再好的璞玉,也被磨没了,这样的磨砺,有什么意义?
……
大殿内没有侍候的宫人,只有燃着袅袅熏香的几尊铜鹤,侧面香案上,挂着一幅金裙女子的画像,燃着三炷香火。
鸦雀无声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一方水幕,缓缓从珠帘之外浮现,渐渐凝聚成了一幅画面辽阔江面上,渡船逆水疾驰,船楼顶端,蹲着个身材魁梧的络腮胡汉子。
“师叔?看得到吗?喂?……”
粗犷的声音,回响在大殿里。
宫装美妇收起心神,靠在了软榻之上,柔润却又清冷嗓音,传出了翠玉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