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甚呆!”
身后忽然传来嬴政的声音。
张婴回头,却见陛下往前走了两步,偏头看他,又道:“不是说去走走。”
“啊,嗯嗯。”
张婴连忙小跑两步,轻轻握住对方衣袖处的大拇指,找了个话题道,“仲父!那人说番薯亩产3000呢!嘿嘿,正好是春耕,要不要种种看。”
“呵。”
“仲父,若亩产真有那么高。是不是有大大的封赏。”
嬴政脚步一顿,垂眉看了张婴几眼,又点点头。
张婴笑得更开心了。
……
……
初春的气候变起来就像小孩的脸。
一个时辰前还冷得很,现在就艳阳高照,闷出一头汗。
这长发洗的频率少,头油怄在里面,几乎每一根发丝都能透出一股汗味。
张婴坐在马上,被周围人加自己的头油味熏得两眼发直,只能努力屏息,降低被毒害的频率。
他们来到山坳处。
这是一片还未被完全开垦的田地,偶尔有低矮的石砖房错落在长势喜人的田间之间。
起初有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指着宫卫嚷嚷,被其毫不留情的拿下,之后好几名黑甲卫冲进附近的矮砖房,从里面拉出好几名衣衫褴褛,满脸惶恐的农户。
“私自窃田。”
赵文命人将最不服管的打趴丢在地上,脸上不屑,“什么韩国贵族,不过是亡国的玩意。小郎君不用搭理这些家伙的话。”
张婴点点头,这时有瘦弱的农户冲出来跪在地上哭:“小郎君,前些年家里糟了水祸,我一家流亡至此借了官府的粟种地,我不知这人是私自窃田。小郎君,眼见这回是丰收,勉强是能还得上的,小郎君怜悯怜悯我吧!小郎君!”
“大胆!欺郎君年幼不成。”
赵文目光锐利,“既是流民,身上定没有‘传’,来人,将其拿下送给官府。”
“算了算了,不至于。”
张婴没想在古代搞21世纪人人平等,但也不可能被贵族心态彻底同化,任由一个快饿死的上绝路,“只要他身份没问题,让他们秋收后再离开。或者,愿意的话当佣耕者。”
赵文一愣,犹豫了会,还是拱手道:“……唯。”
“多谢小郎君,多谢小郎君……”
张婴摆摆手,平静地看着他们,“谢什么!当我的佣耕者,种植的可不是粟米、高粱,而是你们闻所未闻的作物?也愿意?”
这十多名农户都眼露茫然,当下就有好几人面露怯色。
还有人鼓起勇气问:“若是不当小郎君的佣耕者,自己之前种植的粟米能收走吗?”
赵文翻了个白眼,自然是不行,良田都是轮耕制,废了良田的沃力也是占便宜。
“可以。”
“小郎君。”赵文连忙回头。
张婴冷淡地看了赵文一眼,就这一眼,赵文浑身一怔,仿佛看到什么熟悉的画面,然后连忙低下头。
“想离开站左边。”
张婴重新看向这些农户,“不想走的站右边。我再重申一次,离开的不能再回来。”
张婴知道这些农户肯定不想陪他折腾,他也不想日后扯皮,不如一开始就做出选择。
农户们彼此对视一眼,绝大部分目光都落在左侧。
这时,有一半大小子“唰”地站在右边,纹丝不动。
众人皆愣住,甚至有相熟的农户好心提醒对方,是不是左右不分。
那少年却摇头轻声:“我不想离开这里。”
有这半大小子带头,又有几名年纪轻一些的农户犹犹豫豫地站到右边。
最后十六名农户,大约有六人选择留下。
张婴正准备离开,那个半大小子反而主动出声,询问他们可以提前做点什么准备,好让从未种植过的作物长得更好。
他周围的少年都以为半大小子疯了,甚至有人忍不住扶额嘀咕:“提醒小郎君作甚啊!他都要做了,之前指不定只是说说而已呢。”
张婴也有些诧异。
一年的农耕产量关系到农户会不会饿死,所以农户非常不喜欢种植陌生农作物。
哪怕是张女官他们,帮他抽时间培育红薯苗完全没问题,但让他们不种植粟米,只种未听过的番薯,他们的脸上也是频闪忧虑,绝不会像这个半大小子一样主动。
他细细打量了一会这人,样貌英俊,身材挺拔,浑身有一股浪子的劲。
犹豫片刻,他道:“你可识字?”
“认识一点。”
“嗯。”
张婴点点头,“回头我让人将注意事项记录成竹简递给你。”
那半大青年一愣,拱手道谢。
张婴转身离开,同时看向赵文,悄悄指了指身后的人,低声说:“能麻烦查一下他的信息吗?”
自从当了一回公子寒的鱼钩,还是成功钓到大鱼的那种,张婴真的蛮担心自己被六国细作盯上。
“唯。”
想了想,张婴又低声道:“这样,若是他的身份真有问题,能不能等他将种植红薯苗的知识教给其他农户后再处理。”
“……”
赵文嘴角一抽,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拱手,“唯。”
……
张婴继续带着一行人骑马巡视新获得的田亩。
这是在获得番薯后,嬴政同意让他种植,但不赞同他在自家良田上种,所以又额外划分了几十亩荒地给他实验。
总而言之,他大赚特赚。
忽然间,他看到路旁“哒哒哒”马车经过,竟是一脸严肃的扶苏坐在敞篷马车里,旁边还跪坐着一位老者。
他下意识挥手:“扶苏阿兄!扶苏阿兄!”
张婴是出于现代人对礼貌的理解,遇到熟人就要打招呼。
没想到扶苏不光回首致意,同时还命马车停下。
“阿婴,可有事?”
张婴尴尬一笑,忙道:“不是,就是见到扶苏阿兄欢喜,想喊两声。”
赵文眼神古怪,这话好耳熟。
扶苏也笑了笑,他瞥了一眼行礼的赵文,又看向满头大汗的张婴,很自然地接话道:“下来喝点水,休息下。”
“好吖。”
张婴也有些累,主要是想脱离一会被头油环抱的感觉。
他灵活地翻身下马,正双手撑在木边打算爬上马车时,却被扶苏轻松地单手拎起来,放在其身侧。
张婴嘿嘿一笑:“谢谢扶苏阿兄!”
扶苏笑笑没开口,只左手递了一杯水,右手还在给他单手剥果子皮。
他开口道:“番薯选地可还顺利?”
“可好啦!仲父给的土地一点都不荒。”
扶苏身上清清爽爽的,没有异味,张婴舒服得愿意多说几句话,“仲父说,只要不影响里民们正常粟米耕种。其他都随我。我也已经告诉她们如何培育红薯苗。现在种植地点也筛选好,再找些佣耕者,嗯嗯,特别顺利。”
“别太辛苦。”
不管张婴说什么,扶苏的态度都是如沐春风的温和地倾听,最多补充一句,“要以身体、学业为重。”
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愉快,所以到了最后,张婴忍不住问了一句:“扶苏阿兄,为何仲父看起来,对番薯不是很重视,都没用少府他们一起来研究。是不信任和尚道士说的话吗?”
张婴就差说,只交给他,好像是任由小孩子玩闹一样。
扶苏一愣,微微摇了摇头:“阿婴。雄鹰在教导幼崽时,是不会叼走幼崽发现的猎物,它们会给幼崽很多大胆尝试的机会,好让幼崽们成长。”
张婴闻言一愣,他忽然回想起嬴政离别前的一句话,大意是,若不想继续种,可让少府来人全权接手。
扶苏这理解,可能也有些道理啊。
这么一想,张婴忽然又干劲满满,很想回去看护番薯苗。
不过等他下了马车想回去时,赵文却挡在了他的面前,恭敬道:“婴小郎君,奴该送你去西南学室。”
张婴:……
……
与此同时,望夷宫。
公子如桥兴冲冲地跑过来,人还没看见,就喊道:“阿兄兄!阿兄兄!关于你拜师王丞相的事,我想到办法啦。”
“哦?何也?”
胡亥从偏殿迈步过来,手上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糕点,眼底闪烁着期待。
“阿兄兄,你知道吗?那小子好像弄到了什么农作物。”
“粮种?”
胡亥顿时不感兴趣地放慢脚步,半点不相信粮种能打动王丞相那颗冷硬的心,声音懒洋洋地道,“哦。那又如何。”
“听说是什么自称和尚道士,从很远的国度特意送来的。”
公子如桥凑到胡亥耳畔,压低声音道,“据说亩产两三千,还是多少,那两人现在还被关押在牢狱,描绘前往孔雀王朝的地图呢。”
“是吗?亩产两三千斤很多吗?”
胡亥一脸茫然,又有些纳闷,“我怎没听到一点风声,我去打听下。”
“多。好像是粟米的好几倍。”
公子如桥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这话也是听了一耳复述出来的,“嘘……这事还很隐秘。阿兄兄,如果你要我们就要趁早下手了。”
“早下手什么。”
胡亥翻了一个白眼,自从吃了熊家子的亏,他是不敢随便乱拿东西,“都进咸阳狱,父皇肯定知道是那竖子的。我就算提前下手有何用。”
公子如桥一脸茫然:“啊?是不是婴郎君的有什么关系,听说婴小郎君都已经开始种番薯了。
我想的是,这消息旁人还不知道,我们若提前拿番薯去拜见王丞相,王丞相难道不好奇?不会愿意见见阿兄兄?”
“……”
胡亥差点被哽住,一方面是因为如桥的蠢笨,你当王丞相和你一样憋不住,一点风吹动静就会好奇出来看看?除非你能耕种出这高产量的粮食。
另一方面就是听到张婴的名号,心里酸得不行,怎么哪哪都有他。
“我不想听。”
胡亥气得不行,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转身就回了宫,“不是那竖子倒霉的消息,别告诉我。”
也不知是不是胡亥当时的怨念过于强烈。
仅仅过了三日,公子如桥再次急匆匆地找上门。
胡亥抱胸不高兴。
公子如桥上前拽了拽胡亥,轻声咬耳朵道:“阿兄兄!那和尚道士跑了。”
“什么!”
胡亥一顿,反应过来后满脸震惊,“这,怎么可能跑?那可是咸阳狱。”
“具体不太清楚,但好像不是从咸阳狱里面越狱,是从在外面偷偷溜走。”
公子如桥也是一脸不太清楚的模样,然后紧张地瞅着胡亥,“阿兄兄,这,这也勉强算是和张婴有关的倒霉事吧。给他送东西的恩人跑了,就,就不太好!”
“哈哈哈哈!”
胡亥忽然爆笑起来,吓了公子如桥一跳。
“好消息,当然是好消息!”
胡亥几乎笑弯腰了,既然那两人连夜跑路,足以证明那番薯什么的都假的,否则凭什么跑,谁会不想要这泼天的富贵。
一想到张婴会白忙活一年,还能不是好消息吗?!
等等……
这个地方好像可以利用起来啊!
胡亥两眼一亮,双手捏着公子如桥的肩膀:“这消息应当很隐秘,对吧?”
公子如桥连连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消息来源说出口。
“好,你别告诉任何人。”
“啊?”
“附耳过来。”
胡亥向着公子如桥招招手,然后在他耳畔轻轻说着计划。
公子如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什么情绪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