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高被贬去百越。
这可是嬴政第一次严惩子嗣,虽对外封口,但在后宫引起的震动依旧不小,夫人们都拢紧自家儿女,百般叮嘱,生怕他们也会被赶去服兵役。
春兰殿。
郑夫人在御花园来回走动,等看见宫女进来忙问道:“我儿扶苏呢?”
贴身宫女行礼道:“回夫人话,扶苏公子在前殿,他让奴婢转告夫人一声,稍安勿躁。”
“哎呀。他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其他的了?”
郑夫人两只手都快揪成麻花,脸上满是焦虑,“高是个老实温厚的好孩子,去一趟云浮宫,回来就被罚去百越那苦寒之地。我儿,我儿也许久不见,不会也要步其后尘吧。”
宫女忙道:“夫人,扶苏公子如此聪慧。”
“这皇宫越聪明越容易出事。”郑夫人有些心慌的挥了挥手。一转身,不慎与玉兰夫人撞在了一起,好在两边宫女给力,两位夫人才没有摔倒。
“阿妹你怎来了,可还妥当?”郑夫人先站直了身体,率先过去扶玉兰夫人,仔细瞧了一眼,“脸色怎如此苍白?莫非是哪里受了伤?”
“阿姊我没事。”玉兰夫人摇了摇脑袋,低声说,“赵夫人母族被打成奴籍,迁徙去九原,赵夫人也被打入冷宫之事,这,这……”
“是太突然,哎。”郑夫人拉着玉兰夫人的手,“你与赵夫人关系向来紧密,应该很难过……”
“不不不,我和她关系不紧密。”
玉兰夫人神色惶惶地摆手,但见到郑夫人疑惑的神情,她又道,“我之前是觉得赵夫人有一手好刺绣,想学学。”
郑夫人闻言一愣,看着玉兰夫人没说话。
玉兰夫人敷衍过去,忙道:“阿姊。扶苏公子有与你说什么吗?”
郑夫人摇摇头:“他让我不用操心。”
她说完见玉兰夫人神思不属,反而安慰道:“阿妹不必担心,扶苏聪明、仁厚,应该没人会伤害他。”
玉兰嘴角一抽:聪明不假,但仁厚什么的,阿姐是不是对儿子的滤镜太厚了?
玉兰夫人又问了几句,奈何郑夫人一问三不知,她又不敢问扶苏,便在心里希望此事就此打止,尤其她曾帮忙给赵夫人牵线搭桥的事,绝不能被曝光出来。
……
望夷宫。
胡亥正在看赵高送过来的竹简,上面写着如何处理大秦众多野人的方法。
“赵先生,这次能行?”
胡亥只看到一半,见这个方法需要出动军卒带着武器进山林里搜山,他撇了撇嘴,“这与我之前说的放火烧山有什么区别?我那个还省时省力。王丞相多半还是会否决吧。”
赵高嘴角一抽:完全不一样好么!大秦律规定,每年有一半的时间禁止狩猎、伐树保护山林湖泊。你省出来的那点军卒物资,完全不够烧山摧毁的。
但赵高的话到了嘴边,见胡亥满脸不耐烦,又吞了回去。他恍然明白胡亥是对拜师的事彻底逆反了。
赵高道:“公子说得对!王丞相那也不急,公子可去外闲逛一二。”
胡亥脸色好了许多,点点头,又幸灾乐祸道:“二兄活该,跟谁不好居然跟着阴险讨厌的三兄。哈,走,去看看倒霉服兵役的二兄。”
赵高眼皮子猛跳,不忘道:“胡亥公子,陛下重孝悌。”
“知道知道,弟友躬亲嘛。我就看看哈哈哈……”
说完,胡亥起身向外走。
走了没多远,他恰好看见如桥从南宫殿侧门出来。
小胖墩走在最前面,身后一连跟着十几位手捧菜肴的侍女,显得特别有气派。
昔日,嬴政恼怒于赵太后,不肯与太后修复关系。
朝堂常有儒家博士批评皇帝不够仁孝,必须以孝治天下。没多久赵太后自囚于南宫殿,并主动传出薨逝的消息,至此,朝堂关于嬴政是否孝顺的争论就此平息。
直到如桥六岁开始,也不知南宫殿太后与父皇说了什么,之后每月一日,太后嘱托如桥从南宫送一些膳食给皇帝。
胡亥嫉妒地看着如桥,该说傻人有傻福么,这小蠢货居然有太后为其做后盾铺路,即便是“亡太后”。
“十八弟?”
胡亥唤了一声,脸上带着笑容,“带了什么,如此香的味道?”
“阿兄兄!”
如桥见到胡亥眼前一亮,连忙走了过来,听到他这话连忙道,“今日膳食确实不错,有一道白玉翡翠的滋味特别妙,阿兄兄要不随我一起去父皇那?”
胡亥眉毛一挑,他刚准备点头,便看见一位老者将行用那双淡黄色的眼珠平静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一切。
徐将行,赵太后的第一心腹内侍。
胡亥心头一紧,这人平时不是不出宫么,他摇头道:“十八弟,还是罢了,就不打扰你与父皇……”
“打扰甚?!”
如桥连忙牵起胡亥的手,拉着他一起向着秦始皇的寝宫走去,嘴上还低声嘀咕,“阿兄兄你是知道我的!我一人面见父皇时瘆得慌,平时也多亏有阿兄兄在,我才敢与父皇多搭几句话。”
“……呵呵,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胡亥听到这,脸上难免有些得色,轻声,“父皇威霸一方,气势骇人,阿弟你敢偶尔交流已经很有勇气。寻常贵族子弟与父皇对视上,都会吓得两股战战呢。”
如桥憨憨一笑,道:“所以阿兄兄最为厉害。”
两人一路走到嬴政寝殿,恰好是新轮班的内侍,尚不知道嬴政与太后的默契,便将一行人拦了下来。
如桥和胡亥没遇到过这事,面面相觑。
徐将行冷眼瞧着,直到两人准备让眼前的内侍进去通传时,他才大迈步走上前来。
徐将行轻声道:“没眼见没规矩的东西,每月一日可是陛下专门为见如桥公子定下的日子,你也胆敢阻拦!”说罢,便丢了一枚印章过去。
内侍见后,连忙慌张地低下头,在前面引路。
胡亥咬紧下唇,表情陡然一沉,区区一个内侍,居然敢指桑骂槐、冷嘲热讽。
“阿兄兄?”
“我没事。”胡亥给自己洗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很冷静。
……
但是当两人正式进入秦皇宫寝殿时,胡亥却被眼前这一幕真的整破防了!
胡亥傻乎乎地瞪着前方两人,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他几乎发出灵魂的一声尖叫:“这,这竖子为何在龙榻酣睡?!”
公子如桥也是一副傻啦吧唧的表情,状态没好到哪里去。
被他们瞅着的正是横七竖八地躺在龙榻上的张婴。
“嘘!”
坐在龙榻旁,正小心给张婴盖被子的扶苏回头,微微蹙眉,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大兄!”
“长兄这……”
胡亥和如桥迫不及待地想继续询问,却见扶苏再次做了一个安静的姿势,紧接着,他们看见扶苏缓缓起身,起身起到一半时停住,右手轻轻一拉,原来是衣袖被张婴在睡梦中扯住,一时拽不动。
扶苏尝试了几次不行,利落地从右腰抽出一柄青铜小剑将衣袖轻轻割裂开,同时将张婴露在外面的小手手,再次放入被子中。
胡亥:!!!
如桥:!!!
等扶苏领着两人出寝殿,回过身,便看见两张恍恍惚惚的脸,片刻后,一张表情极为扭曲,另一张则是全然的震惊和八卦。
扶苏还没来得及开口,如桥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兄,那,那小子难不成是你儿子?”
“混账!胡说八道!”
扶苏脸上的笑容都快稳不住了,“日后不可浑说!”
“可,可若不是……”
如桥指着扶苏的衣袖,发出灵魂的质问,“为了不吵醒他,大兄你至于割断衣袖吗?”
“就这?”扶苏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举动被误会,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效仿父皇罢了。”
这下是胡亥忍不住震惊出声:“什么!父皇也割袍过吗?!”
扶苏点头。
胡亥还不敢相信,忽然听到身侧如桥低声嘀咕。
“大兄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对哦,当初第一次见这小子的时候,这小子被父皇抱在马上。两人的衣袖打成了死结,父皇便是用青铜剑割断自己的衣袖……”
胡亥忍不住露出呐喊脸,道:“凭……凭什么!”
“行了,一点点东西也要计较。”
扶苏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阿婴之前噩梦不断,好不容易才睡着。让他好好休息。”
“可他居然睡在父皇的床榻上。”
如桥的语气还带着点委屈,“我都没睡过呢。”
扶苏不在意道:“朝中重臣,促夜长谈后多会在此休憩。”
胡亥吃味地冷哼一声:“区区一稚子,也算重臣?”
扶苏瞥了对方一眼:“阿婴功在社稷,冯丞相、王丞相和御史大夫刚刚都在苦恼要如何定他的奖赏,因为功劳实在是太大,这样岂能不算重臣?”
如桥还处于状况外,喃喃低语:“莫非不是大兄,是父皇的……?”
扶苏黑着脸,打断如桥道:“再胡乱猜疑,估计你得在南宫殿待到成年方可再出来。”
如桥一个激灵,不敢说话。
胡亥捏紧拳头,忽然庆幸父皇当初没听他的允诺张婴入宫在朝阳殿读书,否则岂有他容身之处。
他满脸郁闷的转身,恰好与打着哈欠从内殿走出来的张婴对视上。
“啊,十八公子,安!”
胡亥看着对方敷衍的行礼,拳头握紧。
真讨厌啊!
同一时刻,与胡亥面对面的张婴也有一模一样的感觉。
男子汉大丈夫,之前居然窝在嬴政怀里脆弱地哭出来,太丢脸了,没脸见仲父啦!
睡醒后的张婴想早日偷溜回长安乡,没想到顶着个红肿的眼睛,却与讨厌的胡亥对视上。
真讨厌啊!
……
张婴啧了一声,后退半步。
“阿婴,你何时醒来的?”
张婴闻声抬头,看见扶苏温和的目光,他道:“就……刚刚。大兄,我要回长安乡。”
扶苏微微颌首,看起来丝毫不意外张婴的回复。
“嗯,我随你一起出宫。稍后还要与监禄汇合,一起回长安乡。”
扶苏一边说,一边拉起张婴的小手手往外走。
张婴闻言一愣,监禄这词汇有些耳熟啊。
好像在哪里听过。
……
一大一小,两人向着宫外的方向走。
如桥瞅着两人的背影不自觉地跟上去,胡亥本想喊如桥停下,但余光瞥见满脸担忧的徐将行,立马也跟了上去。所以后来,变成四人一起往宫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