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夏,黄河下游淤积的泥沙增多,今年的河情也比往常严重,沿途多有泛滥。
附近的人民不得不背井离乡,迁徙外地。
但受限于时代的种种因素,加上没有官府组织,他们大多是无序性的,因此更为艰苦悲惨。
扶老携幼,逃荒求食,入庶流进,家户且尽。
谢舒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如今一见,方知书中所记不及其中一二。
行到中途,马车速度变慢,忽然一个老人跌跌撞撞地跪了下来,身后还有数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向谢舒所坐的马车叩头道:“还请大人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赏些吃吧......”
这老人自然是不知道谢舒的身份,只是见谢舒这行人数架车马,想必是富贵人家,试试罢了。
而这么一跪,周围不少流民都望了过来,脸上也露出热切的神情。
谢舒神色沉重,旁边的虞楚息叹息一声,朝他轻轻摇摇头。
谢舒明白郎君的意思,若此刻马车真的停下,旁边的流民想必会一拥而上,财物还是小事,只怕会耽误时间,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快点赶去河督府。
尽早治理河情,方才是解决根源的办法。
只是......
虞楚息这时却微微一笑,他正是喜欢谢舒这点,于是朝着谢舒附耳过去,听完后,谢舒眼神一亮,连连点头。不久后两人便敲定完毕,让风荷和洗墨带人留下,他们和穆问等护卫一同先去河督府。
车轮再次前行,谢舒回头望去,流民如同眼前的高如天堑的黄河,一眼望不到尽头。
运河总督府设在江浦城,位于黄河、淮河、运河三河交接之处,谢舒要赴任的便是此地。
不久前听说这次新上任的黄河河督只是一个二十五岁,此前从未做过河运方面的翰林学士,河督府的几个官员心头都直打鼓。
自古黄河难治,历来官员都将“河督”一职视为畏途,而且往往结局也不太好。
一般来说在任几年,若是没出什么事便是极为走运,日后打通关系,还有调任的机会,上任河督便是走的这条路子。
而一旦出事,降罪落狱好说,要是一不小心,葬身在这黄河之中,也是不少见的。
众人一听谢舒这么年轻,就被下放到这里,想必是背后无人,以后难调回去了。
也就是说,谢舒既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背景,这些平常做实事的河工心中是不服气的,因此谢舒到任河督府上,来迎接的人都没有到齐。
谢舒大致看了一眼,问了一下没到场的人是谁,什么职位。
副总河四十岁,长期风吹日晒使得他额角比同龄人多出不少深深的褶皱,他几天前倒是打听过谢舒的来历。
听说谢舒在朝中名气不小,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又见他相貌风姿无一不佳,气度威压一概不少,副总河摸不清他性子,怕谢舒怪罪,忙解释了一番,几人在河堤岸上不得闲暇。
谢舒并未生气,一边翻看着水利河图,一边顺着问道如今的河情状况。
副总河见谢舒问起这个,倒不含糊道:“回禀河督,今年春汛提前,入春以来,已有三处河口决堤,这些天,属下带领着民工四处清疏下游,勉强能应付。”
副总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谢舒的神情,他是从河工一步步坐上副总河的位置,虽说现在不怎么亲自到河上治灾,但无论经验还是能力都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以比拟的。而且他深知河工们怕的不仅是险情加重,更怕外行人指手画脚,因此刻意说的严重些,谢舒听后自然不敢随意,他们也有更大自主权。
谁知谢舒不慌不忙,继续问道:“决堤的三处河口在何处?周围能调动的民工又有多少?附近的居民可安置妥当了?”
见谢舒问的都是要害之处,副总河心中一凛,不过他对这位年轻的长官确实提不起多少敬畏之情,只是诺诺回答道:“决堤的几处分别是高家堰、许家口还有曲阜乡,民工么约有万人,比往年少些,至于居民安置,当地的官员在管辖,别的属下也不清楚了。”
谢舒脸色一冷道:“我这一路走来,看到多少流民无家可归,百姓流离失所,你做河务的,就可以不管百姓了?既然民工不够,为何不好好妥善解决?国家社稷,三分之一的财赋都在江浙,治河有失,你拿什么都担当不起!你说决堤的这三处,我看分明不止,如此胆大包天、欺上瞒下,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副总河闻言心中不由得惶然,却仍是不服气,涨红脸道:“河督大人初来乍到,有些事不明就里也是有的。就拿流民来说,前些年,大潭湾决口,淹了十二个村子,我们派人安置,紧接着引来了成千上万的流民,瘟疫也随之而来,最后连民工都没法上堤了。我们何曾不想做些利民之举,只是每年朝廷发的赈灾银子有限,修建一个堤坝就要耗费数十万银子,民工的工钱更不能不给,大人出身优渥,不知道我们的为难之处。”
谢舒脸上毫无表情,不过心中确定了几分,这位副总河是做实事的人,并非世家的棋子,想来也是,河督府中的官职,既辛苦又容易受罪,在这里插人没有任何好处。
正因为如此,谢舒也知道要想让此人为自己所用,如若不费一番功夫是极难的,所以谢舒仍然冷冰冰地说道:“河工劳苦我也知晓,但百姓又何其无辜?我沿路看到修建的几座堤坝,有的因河途改道而荒废,有的撑不住几日河水的冲刷,你说大家尽心尽力,我看未必,千年陈法来治河,一味开宽河道,修筑堤坝,见效虽快,却治标不治本,此乃搪塞百姓朝廷之举,又如何算得上为国为民?”
副总河惊愕地看着他,谢舒口中此话确实是病根所在,作为治河老吏,他心中还有些知音之感,但见谢舒毕竟年轻,又没真正上过堤坝,即便有所见解想必也只是从书中读来,或是高人指点。
到底顾忌着谢舒官职,副总河只好压着性子道:“那河督大人有何高见?”
谢舒淡淡道:“束堤筑水,以水冲沙。”
副总河目光霍得一跳,看向谢舒,这八个字对他来说何其的熟悉。
三年前,陛下降下圣旨,便让他们依这个八个字而行,但虽说这治河术确实要高明许多倍,不过却没有先例,即便要想按照此术,也需得处处谨慎小心。因此上任河督并没有在此多钻研功夫,只有他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打听到这治河术原来是陛下南巡到金陵的时候,出自一个秀才口中。
而这时,再看谢舒,又想起他的背景来历,副总河哪里不明白谢舒原来就是当初的那位秀才,如今陛下派遣的河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