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绎浑身滴着血,痛感点点凌迟着他的大脑,四肢因为失血渐渐开始失温,昏暗的仓库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
好痛。
脑海里仅存着这一个念头,过了一会才缓慢地被另一个想法替代。
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放走苏格兰的时候是这样,放跑朋友一家时也是这样。
他总是发现得太晚,到了生死时刻只能想出这么一个以命换命的馊主意,靠着身上的伤痕来骗取组织信任。
好在伊森本堂相信了他。
本堂父女被紧急赶来的CIA同伴带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吧。
小舟绎咳嗽了几声,不知道子弹打到了哪里,每一次的呼吸都会引起强烈的阵痛。
不会撑不到组织的人赶来吧。
他想,眼前却闪过伊森本堂看着水无怜奈时的眼神。
中年男人藏也藏不住的舐犊之情、和面无表情要杀死自己的差别刺得他心口泛痛。
小舟绎想起利用自己逃脱的负责人,想起看着自己长大的朋友一家人。
他们都对自己说过“爱”这个字,到头来全是建立在虚假谎言上的东西,一旦涉及利益就会毫不留情的丢掉。
十岁的小舟绎过生日时,身边尚且有着许多朋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在大家的陪伴下大声喊出生日愿望。
“我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爱。”
然后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吹灭了蜡烛,斗志昂扬的等待着长大。
十八岁的小舟绎和爱人坐在保时捷里,海那边恰好升起绚烂的烟花,照亮在车内等待任务目标的他们。
希望阿阵能够爱我。
烟花明灭间,小舟绎悄悄握住琴酒的手,在心里许下不敢开口的心愿,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爱人的答案。
二十二岁的小舟绎好像实现了过去的愿望。
他执着的想要全部的爱,换取的是所有人的背叛;他和爱人斗智斗勇,不惜用最恶毒的方式来证明“他爱我”,却莫名走进了其他人的怀里,得到等价交换般的利用。
无限的希望背后是同等的绝望,追求爱的人不被所有人爱。
这实在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小舟绎扯着嘴角,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好像真的要死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身体却莫名的放松下来。
眼前回马灯一般,跑过许许多多的画面,都是小舟绎曾经拥有过的快乐时光。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幕,他看见一双绿色的眼睛。
*
安室透走进病房,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青年时,他浑身紧绷的肌肉不着痕迹地放松。
小舟绎放跑CIA卧底一事在组织掀起轩然大波,他之前涉及到的任务也不可避免的被提起。
不少人认为小舟绎就是搅弄得组织不得安宁的卧底,要求立刻处死他;但上面又似乎觉得小舟绎是在组织长大,由组织一手栽培成的代号成员,他的叛变很可能是CIA的离间计。
两相比较之下,竟然迟迟没作出判定。
这完全不符合组织绝不放过一个的作风,安室透隐隐猜到原因,面对小舟绎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假借东西掉落,检查了一遍床底,确认没有qiè • tīng • qì后才说道:“我们会在下周集合进攻,到时会有公安来负责你的安全,你只用跟着他们走就行了。”
说完他看向小舟绎。
一直闭眼沉睡的红发青年睁开眼,他的双眼清澈,明显苏醒多时。
如果让其他人看见恐怕会惊奇,Gimlet被赶来的琴酒送往医院后便长期昏迷不醒,不管怎么施加刺激也无法醒来。
组织迟迟不作出判决的主要原因就是:杀死一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并不能竖立威信。
安室透却像早就知道般,他耐心地听着小舟绎的话。
“雪莉呢?”
“她和宫野明美被我们接走,现在过得很好。”
“那就好,你们不用特意来救我。”
听到她们姐妹平安,小舟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就算出去我也要接受法院判决吧?毕竟我也杀过不少人,还不如在这里等着组织的子弹,还能方便你们取证。”
“……”
安室透移开了眼。
小舟绎继续说道:“可以替我给hagi发条邮件吗?就说我移民了以后不会再回来。”
“好。”
“还有松田,记得帮我嘲笑他的门牙竟然是假的。”
“好。”
“对了,我名下还有一间很大的公寓,你替我送给他们吧,警视厅的工资肯定不够他们住大房子。”
“好。”
“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一个坐北朝南的墓。”
“……”
安室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好。”
“谢谢你了,安室君。”
小舟绎闭上眼,一脸安详的样子,“这下我就可以随时奔赴黄泉了。”
“……”
“诸星大是卧底。”
安室透突兀地开口,他打破沉静,斟酌着词语,想着该怎么说才能减轻对红发青年的伤害,“他其实是FBI派来的卧底,接近你是为了能有借口名正言顺地杀死Gin。”
“……”
红发青年依旧是安详入睡的表情,睫毛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安室透的话。
就在安室透要转身离去时,小舟绎问道:“他是怎么暴露的?”
“……”
明白安室透不愿多谈,小舟绎换了个说法,“他受伤了吗?”
“没有。”
“那就好,谢谢你,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
安室透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地问出来:“你不问问Gin吗?”
毕竟是他把你从仓库中带离出来的。
他的话堵在嗓子里,红发青年睁开的双眼平静无比,金瞳不再耀眼夺目,更像是即将落幕的夕阳。
“有问的必要吗?你们会选择活捉他,最后失败,因为Gin会自杀。”
小舟绎冷静地阐述着,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过了几秒才挂上笑容,“抱歉安室君,刚才有些激动。再待下去组织会起疑的,你先离开吧。”
毫不掩饰的逐客令让安室透诧异地挑高眉毛。
他打量了一番小舟绎,留下一句,“到时候会来接你。”便匆匆离开。
安室透离开后,他就再次陷入昏迷。
小舟绎的伤势很重,伊森本堂最初射出的子弹与其说是朝着肩膀,不如说是对准心脏。后续补上的几发也都毫不留情,丁点做戏的样子都没有。
和射伤水无怜奈的几下形成鲜明对比。
小舟绎苦中作乐的想:幸好没有期望过伊森本堂的爱。
诸星大……FBI也是。
一开始就没有期望过的东西,就算得到的是假的也无所谓。
他细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发现竟然只有当年自己许下的“共死”能兑现。
当琴酒不堪受辱,选择自我了结后,小舟绎也会跟着他离去。
他暗自埋怨起自己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全灵,机关算尽结果到了什么都没落下。